湖山經醉慣。
潰春衫、啼痕酒痕無限。
又客長安,嘆斷襟零袂,涴塵誰浣。
紫曲門荒,沿敗井、風搖青蔓。
對語東鄰,猶是曾巢,謝堂雙燕。
春夢人間須斷。
但怪得、當年夢緣能短。
繡屋秦箏,傍海棠偏愛,夜深開宴。
舞歇歌沈,花未減、紅顏先變。
佇久河橋欲去,斜陽淚滿。
《三姝媚 过都城旧居有感》原文賞析
吳文英一生曾幾度寓居都城臨安,這裏有他的愛姬,兩人感情一直很好。但不幸的是,分別後,愛姬去世 。這首詞是作者重訪杭州舊居時悼念亡姬之作,情辭哀艷,體現了夢窗詞的抒情藝術特色。“湖山經醉慣 ”。開頭,詞人面對湖光山色,不禁回憶起昔日與愛姬一起醉飲湖上的歡娛情景 。“漬春衫 、啼痕酒痕無限”,是說至今仍殘存在衣衫上的斑斑淚痕和點點酒漬,正是當初悲歡離合種種情事的形象記錄 。晏幾道有詞雲:“衣上酒痕詩裏字,點點行行,總是淒涼意。”(《蝶戀花》)夢窗由此脫胎,而詞意更為豐富含蓄,表面是寫過去的歡娛,實際上暗示今日的悲涼。
“又客長安”,重新回到眼前。長安,借指臨安。隨之以一“嘆”字轉入傷逝悼亡的主題,“斷襟零袂,涴塵誰浣 ?”二句,一方面形容自己淒苦飄零 、風塵仆仆的情狀 ,另一方面表達失去愛姬的傷痛情感。
“葓塵誰浣”是用反問的語氣,婉轉地流露出昔日與受姬相處時感情的誠篤樸厚,意思是說:以往每到臨安,必有愛姬為之洗塵浣衣,溫存體貼無與倫比;今次舊地重遊,卻已是人亡室空,再也見不到殷勤慰問之人了。這和賀鑄的悼亡詞“空床臥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半死桐》)確有異曲同工之妙。
舊歡雖不可復 ,舊居尚仍可尋。“紫曲門荒,沿敗井、風搖青蔓。對語東鄰,猶是曾巢,謝堂雙燕。”敘寫的便是重訪舊居的經過和感觸,是全詞的重點部分。
紫曲,舊時指妓女所居住的坊曲。這些地方原是過客川流不息的場所 ,而眼下門庭冷落,滿目荒涼。院子裏,只有一口敗井,青青蔓草,爬滿井臺,在微風的吹拂中輕輕搖擺。周圍是死一般的靜寂,唯有呢喃對語的雙燕,依然棲宿在東鄰舊梁之上(似乎是在訴說著人間的種種不幸 )。這裏,接連五句寫景,其中風搖青蔓和雙燕對語采用的是以動襯靜的描寫手法,藝術效果很好。謝堂雙燕,語出劉禹錫《烏衣巷》詩“舊時王謝堂前燕 ,飛入尋常百姓家”,此處除了表示人事滄桑,今非昔比外,又借成雙成對的燕子,反襯出自己的失卻伴侶後的孤獨悲涼。
下片由謝堂雙燕引出對往日歡愛生活的美好追憶。歡愛的生活 ,如同春夢:雖甜密、溫柔,可又飄忽、短暫 。夢窗這裏先直說:“春夢人間須斷”,須,應、必。按事物發展的規律,再美滿的姻緣、再幸福的愛情遲早都有終止的一天。然後,進一層說:“但怪得,夢緣能短 !”令人奇怪的只是:自己和愛姬之間的緣分怎麽竟如此短暫 !能,意同“恁”。逝夢雖短而令人留戀無限,下文再緊扣“夢”字回憶鋪敘,展衍開來。回想當年,繡屋藏嬌人,纖指按秦箏。最難忘的是 ,我們緊挨著花枝,深夜設宴,醉入花叢。如今,風逝雲散,“舞歇歌沈”,紅花雖依然嬌艷,而似花的人面卻早已雕殘,更哪兒去尋覓她那婀娜的舞姿、宛轉的歌喉!這一段回憶,選擇了海棠夜宴的優美場景,采用對比和襯托的手法,以花襯人,集中抒發詞人對似花美眷的懷戀和悼惜,悲慟之情溢於言表具有很強的感染力。
最後兩句返回現實,以景結情,寫詞人不知何時已悄然移步佇立於橋頭 ,帶著滿襟淚痕和滿眶淚花,在夕陽的余輝中,依依不舍地告別了舊居。
吳文英是抒寫艷情的能手,他善於援引心中的感思,回環地詠唱愛之歌,愁之曲;又善寓情於景,寄情於物,借助景物抒寫自己的真實情感。此詞通篇布局細密連貫,前以湖山開頭,後以河橋收束,詞筆細膩,端如貫珠,極盡才人之能事。lookup.tw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