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樓遠望,嘆此意、今古幾人曾會。
鬼設神施,渾認作、天限南疆北界。
一水橫陳,蓮崗三面,做出爭雄勢。
六朝何事,只成門戶私計。
因笑王謝諸人,登高懷遠,也學英雄涕。
憑卻長江管不到,河洛腥膻無際。
正好長驅,不須反顧,尋取中流誓。
小兒破賊,勢成寧問疆場。
《念奴娇 登多景楼》原文賞析
【評析】宋孝宗淳熙十五年(1188),陳亮為駁斥投降派所謂"江南不易保"的謬論,親自到京口、建康等地觀察地形。他根據實際調查所得的結論,向孝宗皇帝上書,提出了一系列經營南方,進取中原,統一國土的具體建議。這首《念奴嬌》,實際就是他這一系列政治主張的形象化。他在《戊申再上孝宗皇帝書》中說道:"故嘗一到京口、建業,登高四望,深識天地設險之意,而古今之論為未盡也。京口連岡三面,而大江橫陳,江傍極目千裏,其勢大略如虎之出穴,而非若穴之藏虎也。"詞中以形象化的語言,概括了他對京口地形的分析,嘲笑了歷史上無所作為的六朝統治集團,提出了進兵中原的積極主張,表現了作者卓越的政治見解和統一祖國的堅定立場。
詞的上片對京口的有利地形作了形象的描繪,揭露並批判了把長江看作是"天限南疆北界"的錯誤,指出"一水橫陳,連岡三面"正是進兵中原的有利形勢。作者還借用歷史上的教訓,痛斥南宋王朝把北伐大事當成"門戶私計",放縱投降派肆意壓制統一全國的正確主張。
下片,前五句進一步揭露投降派及上層統治集團假愛國真投降的虛偽面目,以及由此而給廣大中原人民帶來的深重災難。為了改變南宋王朝茍且偷安的消沈局面,後五句還以祖逖中流擊楫和淝水之戰以少勝多的史實來說服南宋當權者,要求他們堅定信心,不要顧慮重重,不要懼怕敵人表面上的強大。只要堅持抗金,勝利是必然的。
這是一首批判現實、鼓舞鬥誌的抒情詞,目的在於使南宋統治集團認清形勢,振作精神。所以詞中側重從兩個不同的側面來加以對比說明。一是從自然條件方面來進行對比。詞中描繪了長江天險的地理形勢,指出,這種有利形勢並非"若穴之藏虎",而是"做出爭雄勢",是"虎之出穴"。雖然大自然為進取中原提供了極其有利的自然條件,但由於投降派把持朝政,他們跟六朝時"只成門戶私計"的庸人一樣,只不過"登高懷遠"而已。他們白白據有這"鬼設神施"的天險,卻"管不到河洛腥膻無際"。二是用歷史經驗來進行說服對比。作者以立誓北伐的祖逖和打敗苻堅的謝玄等人作為正面英雄加以稱贊,讓南宋王朝從這些人身上汲取力量、醫治自己政治上的憂郁癥和軟骨病。
宋詞中寫多景樓的作品為數不少,但卻很少有象陳亮這首詞寫得氣宇軒昂有雄視百代之概的。詞中洋溢著積極進取的樂觀精神,強烈的愛憎寓於自然環境的渲染烘托之中。用典雖多,但針對性很強,語言簡潔有力。
--引自"梅影笛聲"
這是一首借古論今之作。多景樓,在鎮江北固山上甘露寺內,北臨長江。這首詞的寫作背景是孝宗淳熙十五年(1188)春天,陳亮到建康和鎮江考察形勢,準備向朝廷陳述北伐的策略 。詞的內容以議論形勢、陳述政見為主,正是與此行目的息息相通的。
開頭兩句,淩空而起。撇開登臨感懷之作先寫望中景物的俗套,大筆揮灑,直抒胸臆:登樓極目四望,不覺百感交集,可嘆自己的這番心意,古往今來,又有幾人能夠理解呢?因為所感不止一端,先將“此意”虛提,總攝下文。南宋乾道年間鎮江知府陳天麟《多景樓記 》說 :“至天清日明,一目萬裏,神州赤縣,未歸輿地,使人慨然有恢復意 。”對於以經濟之略自負的詞人來說 ,“恢復意”正是這首詞所要表達的主題思想,圍繞這個主題思想的還有對南北形勢及整個抗金局勢的看法。以下抒寫作者認為“今古幾人曾會”的登臨意。“今古”一語,暗示了本篇是借古論今。
接下來兩句,從江山形勢的奇險引出對“天限南疆北界”主張的抨擊。“鬼設神施”,是形容鎮江一帶的山川形勢極其險要,簡直是鬼斧神工,非人力所能致。然而這樣險要的江山卻不被當作進取的憑藉,而是都看成了天設的南疆北界。當時南宋統治者不思進取,茍且偷安,將長江作為拒守金人南犯的天限,作者所抨擊的,正是這種藉天險以求茍安的主張 。“渾認作”三字,亦諷亦慨,筆端帶有強烈感情。
“一水橫陳,連崗三面,做出爭雄勢 。”鎮江北面橫貫著波濤洶湧的長江,東、西、南三面都連接著起伏的山崗。這樣的地理形勢,正是進可以攻,退可以守,足以與北方強敵爭雄的形勝之地 。“做出”一語,表達了詞人目擊山川形勢時興會淋漓的感受。在詞人眼中 ,山川仿佛有了靈氣和生命,活動起來了。
他在《戊申再上孝宗皇帝書》中寫道 :“京口連崗三面,而大江橫陳,江旁極目千裏,其勢大略如虎之出穴,而非若穴之藏虎也。”所謂“虎之出穴”,也正是“做出爭雄勢”的一種形象化說明。這裏對鎮江山川形勢的描繪,本身便是對“天限南疆北界”這種茍安論調的否定 。在作者看來,山川形勢足以北向爭雄,問題在於統治者缺乏爭雄的遠大抱負與勇氣 。因此,下面緊接著就借批判六朝統治者,來揭示現實中當權者茍安論調的思想實質:“六朝何事,只成門戶私計?”
前一句是憤慨的斥責與質問,後一句則是對統治者劃江自守的茍安政策的揭露批判,——原來這一切全不過是為少數私家大族的狹隘利益打算!詞鋒犀利,入木三分。
換頭“因笑”二字,承上片結尾對六朝統治者的批判,順勢而下,使上下片成為渾然一體。前三句用新亭對泣故事 ,“王謝諸人”概括東晉世家大族的上層人物,說他們空灑英雄之淚,卻無克服神州的實際行動,借以諷刺南宋上層統治集團中有些人空有慷慨激昂的言辭,而無北伐的行動。“也學英雄涕”,諷刺尖刻辛辣,鞭辟入裏。
“憑卻長江,管不到、河洛腥膻無際 。”他們依仗著長江天險,自以為可以長保偏安,哪裏管得到廣大的中原地區,長久為異族勢力所盤踞,廣大人民呻吟輾轉於鐵蹄之下呢?這是對統治者“只成門戶私計”的進一步批判 。“管不到”三字,可謂誅心之筆。到這裏,由江山形勢引出的對當權者的揭露批判已達極致,下面轉面承上“爭雄”,進一步正面發揮登臨意。“正好長驅,不須反顧,尋取中流誓。”中流誓,用祖逖統兵北伐,渡江擊楫而誓的故實。在詞人看來,憑借這樣有利的江山形勢,正可長驅北伐,無須前怕狼,後怕虎,應該象當年的祖逖那樣,中流擊水,收復中原。這幾句詞情由前面的憤郁轉向豪放,意氣風發,辭采飛揚,充分顯示出詞人豪邁朗爽的胸襟氣度。
歇拍二句 ,承上“長驅”,進一步抒寫必勝的樂觀信念。“小兒破賊”見《世說新語·雅量》。淝水之戰,謝安之侄謝玄等擊敗苻堅大軍,捷報送達,謝安方與客圍棋,看書畢,緘默無語,依舊對局。客問淮上利害,答曰:“小兒輩大破賊。”“強對”,強大的對手 ,即強敵 。《三國誌·陸遜傳》:“劉備天下知名,曹操所憚,今在境界,此強對也 。”作者認為,南方並不乏運籌帷幄、決勝千裏的統帥,也不乏披堅執銳、沖鋒陷陣的猛將,完全應該象往日的謝安一樣,對打敗北方強敵具有充分信心,一旦有利之形勢已成,便當長驅千裏,掃清河洛,收復國土,何須顧慮對方的強大呢 ?作者《上孝宗皇帝第一書》中曾言:“常以江淮之師為虜人侵軼之備 ,而精擇一人之沈鷙有謀、開豁無他者,委以荊襄之任 ,寬其文法,聽其廢置,撫摩振厲於三數年之間 ,則國家之勢成矣。”詞中之“勢成”亦同此意。作者的主張在當時能否實現,可以置而不論,但這幾句豪言壯語,是可以“起頑立懦”的。到這裏,一開頭提出的“今古幾人曾會”的“此意”已經盡情發揮,全詞也就在破竹之勢中收筆。
同樣是登臨抒慨之作,陳亮的這首《念奴嬌·登多景樓》和他的摯友辛棄疾的《水龍吟·登建康賞心亭》便顯出不同的藝術風格。辛詞也深慨於“無人會登臨意”,但通篇於豪邁雄放之中深寓沈郁盤結之情,讀來別具一種回腸蕩氣、抑塞低回之感;而陳詞則縱論時弊,痛快淋漓,充分顯示其詞人兼政論家的性格。從藝術的含蘊、情味的深厚來說,陳詞自然不如辛詞,但這種大氣磅礴、開拓萬古心胸的強音,是足以催人奮進的。转自lookup.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