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萬裏覓封侯,匹馬戍梁州。
關河夢斷何處,塵暗舊貂裘。
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
此身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洲!
《诉衷情》原文賞析
[創作背景]此詞作於何時不詳。從詞意看,當是淳熙16年(1189年)陸遊罷歸山陰,閑居鏡湖後所作。它是陸遊晚年撫今追昔發出的感嘆,也是他晚年思想感情的概括。[內容評析]詞的上闕回憶往昔。壯年時期的陸遊壯誌淩雲,英姿勃勃奔赴抗金前線。奔「萬裏」而「覓」表現了詞人豪放、自信、堅定、執著地追求理想的精神。「萬裏」和「匹馬」形成鮮明的對照,表現了詩人當年超群不凡的英雄形像。回首往事,當年的軍旅生活,歷歷在目,熱血沸騰。然而這一切很快成為了過去,到現今,那翻山涉河戍關抗敵的蹤跡夢中也難尋求;當年作戰穿的貂裘軍裝也已蒙上灰塵,變了顏色。「夢斷」和「塵暗」表現詩人為再不能像當年那樣奔萬裏而覓封侯,單槍匹馬戍守梁州,內心的無限悲怨與惆悵。
下闕撫嘆今朝。「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滅胡雪恥,立功報國是陸遊一生追求並為之奮鬥的理想,然而現今詞人鬢發已白,人已老,而半壁河山依舊,胡人仍肆虐中原,理想抱負落空,即使流幹了眼淚也無用。「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洲」是更深沈的悲憤和慨嘆。詞人沒有料到,自己的一生會不斷到處在「心(理想)」與「身(現實)」的矛盾中。他的心神馳於疆場,身卻僵臥孤村(《十一月四日風雨大作》):他的心靈高高飛到了「天山」,身體卻沈重地落在「滄洲」。「誰料」寫出了他早年的天真和今日的失望,也表達了他一生中屢遭挫折,自己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的哀怨。「心在天山,身老滄洲」既是人到暮年誌未酬痛楚衷情的訴說,也表明詞人雖身老而繼續著抗金報國理想的堅持。
全詞多處用強烈的對比使所表達的感情色彩更加鮮明突出。用典多卻極為自然貼切,使讀者不覺為典,且更易於深刻地理解作者所表達的思想感情。
[難詞註釋]①《訴衷情》:唐玄宗時教坊曲名,後用為詞調。②梁州:今陜西省漢中一帶,當時的前線。③關河:指大散關、渭河一帶。④天山:在今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境內,是漢唐時的邊疆,此處借指前方。⑤滄洲:水邊陸地,古時隱者居住之所。這裏指陸遊晚年所住的山陰鏡湖之濱。
積貧積弱,日見窘迫的南宋是一個需要英雄的時代,但這又是一個英雄“過剩”的時代。陸遊的一生以抗金復國為己任,無奈請纓無路,屢遭貶黜,晚年退居山陰,有誌難申 。“壯士淒涼閑處老,名花零落雨中看 。”歷史的秋意 ,時代的風雨,英雄的本色,艱難的現實,共同釀成了這一首悲壯沈郁的《訴衷情》。作這首詞時,詞人已年近七十,身處故地,未忘國憂,烈士暮年,雄心不已,這種高亢的政治熱情,永不衰竭的愛國精神形成了詞作風骨凜然的崇高美。但壯誌不得實現,雄心無人理解,雖然“男兒到死心如鐵”,無奈“ 報國欲死無戰場”,這種深沈的壓抑感又形成了詞作中百折千回的悲劇情調。詞作說盡忠憤,回腸蕩氣。
“當年萬裏覓封候 ,匹馬戍梁州”,開頭兩句,詞人再現了往日壯誌淩雲,奔赴抗敵前線的勃勃英姿。“當年”,指乾道八年(1172),在那時陸遊來到南鄭(今陜西漢中),投身到四川宣撫使王炎幕下。在前線 ,他曾親自參加過對金兵的遭遇戰。“覓封候”用班超投筆從戎、立功異域“以取封候”的典故,寫自己報效祖國,收拾舊河山的壯誌。“自許封侯在萬裏”(《 夜遊宮》),一個“覓”字顯出詞人當年的自許、自負 、自信的雄心和堅定執著的追求精神。“萬裏”與“匹馬”形成空間形象上的強烈對比,匹馬征萬裏,“壯歲從戎,曾是氣吞殘虜”(《謝池春》),呈現出一派卓犖不凡之氣。“悲歌擊築,憑高酹酒”(《秋波媚》),“呼鷹古壘,截虎平川”(《漢宮春》),那豪雄飛縱、激動人心的軍旅生活至今歷歷在目,時時入夢,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強烈的願望受到太多的壓抑,積郁的情感只有在夢裏才能得到宣泄 。“關河夢斷何處,塵暗舊貂裘”,在南鄭前線僅半年 ,陸遊就被調離,從此關塞河防,只能時時在夢中達成願望,而夢醒不知身何處 ,只有舊時貂裘戎裝,而且已是塵封色暗。一個“暗”字將歲月的流逝,人事的消磨,化作灰塵堆積之暗淡畫面,心情飽含惆悵。
上片開頭以“當年”二字楔入往日豪放軍旅生活的回憶 ,聲調高亢,“夢斷”一轉,形成一個強烈的情感落差,慷慨化為悲涼,至下片則進一步抒寫理想與現實的矛盾 ,跌入更深沈的浩嘆,悲涼化為沈郁。“胡未滅,鬢先秋 ,淚空流”。這三句步步緊逼,聲調短促,說盡平生不得誌。放眼西北,神州陸沈,殘虜未掃;回首人生,流年暗度,兩鬢已蒼;沈思往事,雄心雖在,壯誌難酬 。“未”、“先”、“空”三字在承接比照中,流露出沈痛的感情,越轉越深:人生自古誰不老?但逆胡尚未滅,功業尚未成 ,歲月已無多,這才迫切感到人“先”老之酸楚。“一事無成霜鬢侵”,一股悲涼滲透心頭,人生老大矣!然而,即使天假數年,雙鬢再青,又豈能實現“攘除奸兇,興復漢室”的事業?“朱門沈沈按歌舞,廄馬肥死弓斷弦”,“雲外華山千仞 ,依舊無人問”。所以說,這憂國之淚只是“空”流,一個“空”字既寫了內心的失望和痛苦,也寫了對君臣盡醉的偏安東南一隅的小朝廷的不滿和憤慨。“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洲”。最後三句總結一生 ,反省現實 。“天山”代指抗敵前線,“滄洲”指閑居之地,“此生誰料”即“誰料此生”。詞人沒料到,自己的一生會不斷地處在“心”與“身”的矛盾沖突中,他的心神馳於疆場,他的身卻僵臥孤村,他看到了“ 鐵馬冰河”,但這只是在夢中,他的心靈高高揚起 ,飛到“天山”,他的身體卻沈重地墜落在“滄洲”。“誰料”二字寫出了往日的天真與今日的失望 ,“早歲那知世事艱”,“ 而今識盡愁滋味”,理想與現實是如此格格不入 ,無怪乎詞人要聲聲浩嘆。“心在天山,身老滄洲”兩句作結,先揚後抑,形成一個大轉折,詞人猶如一心要搏擊長空的蒼鷹,卻被折斷羽翮,落到地上,在痛苦中呻吟。
陸遊這首詞,確實飽含著人生的秋意,但由於詞人“身老滄洲”的感嘆中包含了更多的歷史內容,他的闌幹老淚中融匯了對祖國熾熱的感情,所以,詞的情調體現出幽咽而又不失開闊深沈的特色,比一般僅僅抒寫個人苦悶的作品顯得更有力量,更為動人。转自lookup.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