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檐人靜,篷窗燈暗,春晚連江風雨。
林鶯巢燕總無聲,但月夜常啼杜宇。
催成清淚,驚殘孤夢,又揀深枝飛去。
故山獨自不堪聽,況半世飄然羈旅。
《鹊桥仙 夜闻杜鹃》原文賞析
乾道八年(1172)冬陸遊離開南鄭,第二年春天在成都任職 ,之後又在西川淹留了六年 。據夏承燾《 放翁詞編年箋註》,此詞就寫於這段時間 。杜鵑,在蜀也是常見的暮春而鳴。它又名杜宇、子規、鵜鴂,古人曾賦予它很多意義,蜀人更把它編成了一個哀淒動人的故事 。(《成都記》 :“望帝死,其魂化為鳥,名曰杜鵑。” )因此,這種鳥的啼鳴常引起人們的許多聯想,住在蜀地的文士關於杜鵑的吟詠當然就更多,杜甫入蜀就有不少這樣的作品。陸遊在成都時的心情本來就不大好 ,再加上他“夜聞杜鵑”,自然會驚動敏感的心弦而思緒萬千了。“茅檐人靜,蓬窗燈暗 ,春晚連江風雨 。”“茅檐”、“蓬窗”指其簡陋的寓所。當然,陸遊住所未必如此 ,這樣寫無非是形容客居的蕭條 ,讀者不必拘執。在這樣的寓所裏,“晻晻黃昏後,寂寂人定初”,坐在昏黃的燈下,他該是多麽寂寥同時作者想象出“連江風雨”、“蕭蕭暗雨打窗聲”。其愁緒便躍然紙上。
“ 林鶯巢燕總無聲,但月夜、常啼杜宇。”這時他聽到了鵑啼,但又不直接寫,而是先反襯一筆:鶯燕無聲使得鵑啼顯得分外清晰、刺耳;鶯燕在早春顯得特別活躍,一到晚春便“燕懶鶯殘 ”、悄然無聲了,對這“ 無聲”的怨悱,就是對“有聲”的厭煩。“總”字傳達出了那種怨責、無奈的情味。接著再泛寫一筆:“但月夜、常啼杜宇。”“月夜”自然不是這個風雨之夜,月夜的鵑啼是很淒楚的——“又聞子規啼夜月,愁空山”(李白《蜀道難》)——何況是此時此境呢!
“常啼”顯出這刺激不是一天兩天,這樣寫是為了加強此夜聞鵑的感受。
上片是寫夜聞鵑鳴的環境,著重於氣氛的渲染。
杜鵑本來就是一種“悲鳥”,在這種環境氣氛裏啼鳴,更加使人感到愁苦不堪。接著下片就寫愁苦情狀及內心痛楚。
“ 催成清淚,驚殘孤夢,又揀深枝飛去。”“孤夢”點明 。客中無聊,寄之於夢 ,偏又被“驚殘”。
“催成清淚”,因啼聲一聲緊似一聲,故曰“催”。就這樣還不停息 ,“又揀深枝飛去”,繼續它的哀鳴。“又”,表明作者對鵑夜啼的無可奈何。杜甫《子規》寫道:“客愁那聽此,故作傍人低!”——客中愁悶時那能聽這啼聲,可是那杜鵑卻似故意追著人飛!這裏寫的也是這種情況。鵑啼除了在總體上給人一種悲淒之感、一種心理重負之外,還由於它的象征意義引起人們的種種聯想。比如它在暮春啼鳴,使人覺得春天似乎是被它送走的,它的啼鳴常引起人們時序倏忽之感 ,如《離騷》“恐鵜鴂之先鳴兮,使夫百草為之不芳”。同時,這種鳥的鳴聲好似說“不如歸去”,因此又常引起人們的羈愁。所以作者在下面寫道 :“故山猶自不堪聽 ,況半世、飄然羈旅!”“ 故山”,故鄉。
“半世”,陸遊至成都已是四十九歲,故說半世。這結尾的兩句就把他此時聞鵑內心深層的意念揭示出來了。
在故鄉聽鵑當然引不起羈愁,之所以“ 不堪聽”,就是因為打動了歲月如流、誌業未遂的心緒,而今坐客他鄉更增加了一重羈愁,這裏的“猶自⋯⋯況”就是表示這種遞進 。《詞林紀事》卷十一引《詞統》雲 :“去國離鄉之感,觸緒紛來,讀之令人於邑”(於邑,通嗚咽 )。解說還算切當,但是這裏忽略了更重要的歲月蹉跎的感慨,這是需要加以註意的。如果聯系一下作者此時的一段經歷,我們就可以把這些意念揭示得更明白些。
陸遊是在他四十六歲時來夔州任通判的,途中曾作詩道 :“四方男子事,不敢恨飄零”(《夜思》),情緒還是不錯的。兩年後到南鄭的王炎幕府裏贊襄軍事,使他得以親臨前線 ,心情十分振奮。他曾身著戎裝,參加過大散關的衛戍。這時他覺得王師北定中原有日,自己“ 英雄用武之地”的機會到了。可是好景不長,只半年多,王炎幕府被解散,自己也被調往成都,離開了如火如荼的前線生活,這當頭一棒,是對作者的突如其來的打擊可以想見 。以後他輾轉於西川各地,無路請纓,沈淪下僚,直到離蜀東歸。由此看來,他的歲月蹉跎之感是融合了對功名的失意、對時局的憂念 :“況半世、飄然羈旅 !”從這痛切的語氣裏,可以體會出他對朝廷如此對待自己的嚴重不滿。
陳廷焯比較推重這首詞。《白雨齋詞話》雲:“放翁詞,惟《鵲橋仙·夜聞杜鵑》一章,借物寓言,較他作為合乎古。”陳廷焯論詞重視比興、委曲、沈郁,這首詞由聞鵑感興,由表及裏、由淺入深,曲折婉轉地傳達了作者內心的苦悶,在構思上、表達上是比陸遊其它一些作品進究些。但這僅是論詞的一個方面的標準。放翁詞大抵同於蘇軾、辛棄疾之作,雖有些作品如陳氏所言“粗而不精”,但還是有不少激昂感慨、敷腴俊逸者,揚此抑彼就失之偏頗了。转自lookup.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