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柳蘇晴,故溪歇雨,川迥未覺春賒。
駝褐寒侵,正憐初日,輕陰抵死須遮。
嘆事逐孤鴻盡去,身與塘蒲共晚,爭知向此,征途迢遞,佇立塵沙。
追念朱顏翠發,曾到處、故地使人嗟。
道連三楚,天低四野,喬木依前,臨路敧斜。
重慕想,東陵晦跡,彭澤歸來,左右琴書自樂,松菊相依,何況風流鬢未華。
多謝故人,親馳鄭驛,時倒融尊,勸此淹留,共過芳時,翻令倦客思家。
《西平乐》原文賞析
原序:元豐初,予以布衣西上,過天長道中。後四十餘年,辛醜正月二十六日,避賊復遊故地。感嘆歲月,偶成此詞。此詞作於詞人臨終前夕,詞中總結了自己的一生,以深沈有力的筆觸,描寫重經天長道中所見所感所思,刻畫出自己垂老羈旅,飄零憔悴的形象,表達出自己在人生旅途上淒然傷痛,悵惘迷茫的情感。
起筆三句寫天氣的由雨而睛 。細雨中 ,星星柳芽,含著雨珠,忽然映照出放晴的陽光。舊時遊過的溪流,水面上,霎時雨花消失了,可是,正月裏,遼闊的江北平原上,還感到春意未多。於是逗出下面三句 ,寫氣候的冷暖不定 。料峭春寒,直透駝褐,正好,初春的太陽出來替人努力驅掃寒氣,但是,輕雲卻拼命地把初日遮住。真是無可奈何。這三句把通常情景委婉寫出,描繪老境不堪“嘆事與”一句直至歇拍,從天氣的陰晴冷暖,變幻不定,轉寫人生的今昔盛衰,變化無常,情景相襯,轉換自然。“事與 ”句化用杜牧詩“恨如春草多,事逐孤鴻去”(《題安州浮雲寺樓》),一筆帶過四十余年情事。接入下句“身與塘蒲共晚”。詞人夙擅文詞,與庚肩吾同’;此時年老失官,避兵亂道間奔走還南京不同,故用“身與塘蒲晚”一句,概盡李賀為瘐肩吾“作《還自會稽歌》以補其悲 ”之意,借以自況。運前人成句只添一“盡”字、“共”字,語省而意豐,可見用典之妙 ,造語之工 。“爭知”即怎知 ”,下言此番長途遠征,又經此地,凝神獨立在風沙中,實出意料。不由人追念起初來時,是以布衣西入都門,求取功名,正當紅顏黑發的英年,而今地猶此地,人則已憔悴非復當年,令人無限嗟傷 !這八句,領以“嘆”字,結以“嗟”字,感喟何其深沈。
換頭四句,寫眼前景物依舊。天長,位於古代東楚(三楚之一)的南北之交 ,平野寥廓,四望接天。
“喬木依前”,“依前”應上“曾到處,舊時所見喬木尚在;“臨路攲斜”,則已非復日之挺然直立,比喻自己朱顏翠發時曾到此地 ,今以頹唐暮齒 ,猶困於道途 。合時地景物 ,上下片銜接過渡緊密。“重慕想”領起的五句,“重”,深、甚之意。借說深慕召平、陶潛以表己身出仕的自悔 。召平原是秦東陵侯 ,秦破後,隱跡長安城東,種瓜為生。陶潛曾為彭澤令。他初次出仕為州祭酒,不堪吏職,不久辭職歸裏,州官召為主簿 ,亦不就 ,躬耕自活。這幾句主要用陶潛事,寫及召平只是陪襯。陶《飲酒》詩也稱美“邵生瓜田”的事,言通達知命的人了解榮枯寒暑代謝的至理,就將毫不猶豫地退隱。陶潛引召平為同調,故詞中一並寫入。作者仕途不達,宦移南北,晚年又避兵流離 ,故轉生何不早隱之念,從慕想召 、陶背面托出。下片兩韻九句,續寫天長道中所見所感,含意深入一層。
詞人飽經了宦海飄泊,神宗、徽宗三朝的劇烈黨爭 ,尤其是目擊了“多謝故人“六句一韻 ,一氣貫註到收尾 ,寫天長故人殷勤好客 ,比得上西漢鄭當時,鄭曾安排車馬至郊外迎送賓客;又比得上東漢孔融,融賓客盈門,東度春天,故人的盛意,使老年遭遇亂離的詞人感激不已,可是最後,詞人反而倍加傷感:“翻令倦客思家!”這結句反跌愈發有力。
詞中言誌極可註意。詞人在自己生命的暮年,同時也是北宋王朝的暮年,深情地尚友著兩位古人,一位是亡國後晦跡民間的召平,一位是棄官歸隱的陶淵明,這就透露出對當時政治局勢的不祥預感,和對幾十年政治生涯的厭倦。南宋周密《浩然齋雅談》卷下記載:“(徽宗)以近者祥瑞沓至,將使播之樂府,命蔡京微叩之,邦彥雲:某老矣 ,頗悔少作 !”可見,詞中慕想召、陶之誌並非虛語。
此詞言情體物 ,窮極工巧 。作者寫情,曲折盤旋 ,逐層深入,由景物感觸而引入情緒,產生聯想,回憶往昔,審視現實,展望未來。展開幻想,把一腔悵惘之情表達得淋漓盡致。来自www.lookup.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