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陰重,霜雕岸草,霧隱城堞。
南陌脂車待發,動門欲飲乍闋。
正拂面垂楊堪攬結,掩紅淚、玉手親折。
念漢浦離鴻去何許?
經時信音絕。
此情切,望中地遠天闊。
向露冷風清無人處,耿耿寒漏咽。
嗟萬事難忘,唯是輕別。
翠尊未竭,憑斷雲留取西樓殘月。
羅帶光銷紋衾疊,連環解、舊香頓歇。
怨歌永、瓊壺敲盡缺。
恨春去不與人期,弄夜色,空余滿地梨花雪。
《浪淘沙慢》原文賞析
此詞表達了作者對久別戀人的懷念之情。詞的上片回憶當初離別時的情景,中片把別後思念之情集中在一個夜晚作充分的描述,下片當下的“怨”、“恨”之情 。全詞以時間的推移為線索 ,表現出離別、思念、追悔、期望、怨恨、空茫這幾個人物思緒發展的階段。整首詞層層鋪陳,多層次、多角度描寫,把離人的離情、思情、愁情、恨情寫得真摯而深切。上片回憶當初離別時的情景,其時在秋季,故有“霜調岸草”、“漢浦離鴻”等典型的秋景意象 。“曉陰重”三字,分量顯得很沈重,離別在清晨,其時漠漠窮陰,籠罩天地,造成了抑郁的氣氛。岸草經霜枯萎,城堞被霧遮障。這些描寫,把行者和送者那低沈悵惘的心情烘托了出來 。以下幾句敘離別之事 。南陌、東門,只是泛說。脂車,車軸塗上了油脂,以示準備遠行。帳飲,是臨別的飲宴;乍闋,是剛剛結束的意思 。“帳飲乍闋”指行人即將上路,馬上就要分手的時刻 。“正拂面垂楊堪攬結 。掩紅淚 、玉手親折 。”寫到折柳送行人。折柳送別,是我國的古老風習 ,也是詩詞裏常用的典故 ,“柳”與“留”諧音。
送行者希望行人能夠留下來,於是就攀折路旁的柳枝以表示這種心願。周邦彥這首詞寫折柳送別,並非單純地搬用詞藻典故,而是采用舊有的材料重新加以鋪排描述 。秋季 ,楊柳雕落較晚,其枝條仍堪攬結攀折。“紅淚”、“玉手”,並不完全是裝飾性的詞藻。紅淚,猶言血淚,這是用王嘉《拾遺記》所載薛靈蕓的典故,以言其悲傷之深切;玉手,除言其白皙柔美之外,亦喻純潔的心靈。這幾句生動的描寫,使人物的心情、神態活現於紙上。“漢浦離鴻”,喻指以前離去的行人 ,“去何許”,猶言去何方,言其遠;“經時信音絕 ”,言其出行日久 ,且沓無信息 ,接下來作者進一步把別後思念之情集中在一個夜晚,作充分的描述 ,其時亦在秋季 ,故有“露冷風清 ”、“ 西樓殘月 ”等句 。“情切”二字 ,直呼心聲,它的分量很重 。登高眺望,唯見“地遠天闊”,所念之人沓遠難尋。通過這種意念高度集中的情況,說明了對行人思念之情的深切與專註 。“向露冷風清無人處,耿耿寒漏咽。”寫到夜深人靜時分獨自悲傷的涕泣 ,很是淒婉動人 。銅壺滴漏很象人的流淚,用作比喻很貼切。
至此感情只能通過意象來表述,故而只須點出“露冷風清”、“耿耿寒漏”的客觀環境就能表現,萬語千言也訴說不清的離愁別恨。以下幾句,都是由此順流而下的補充文字 。“嗟萬事難忘 ,唯是輕別。”這兩名表述了一種特定的心理感受,由於深諳離別以後的痛苦,從而導引出了一種悔恨的念頭,覺得當初的離別太輕易了,悔不該輕率地分手。“翠樽未竭,憑斷雲、留取西樓殘月”幾句,則全用比喻聯想,表示能夠等待到行人歸來的一種信念 。意思大體是杯中酒未空,待歸來重酌;斷雲仍在空中飄蕩,讓它纏帶住西天的殘月不要落下,我好舉目相對,寄托相思。
下片一開始就連續列舉了五種遭到破壞的美好事物 :“羅帶光銷 ”,絲織的衣帶失去了光澤 ;“紋衾疊 ”,花色美麗的被子弄得折皺了;“連環解”,本來連為一體的玉連環被分解開了 ;“舊香頓歇 ”,用晉人韓壽的典故 ,意謂情人所贈的香已經失去了芬芳。
“ 怨歌永、瓊壺敲盡缺”,用王敦的典故哀怨的歌子唱得時間太長,隨著拍子敲打唾壺,把壺都敲得殘缺了 。王敦常於酒後,詠曹操“老驥伏櫪,誌在千裏。烈士暮年 ,壯心不已”詩句,即以所持如意打唾壺,壺口盡缺 ,見《世說新語(豪爽)。這五個比喻,訴說了離別之苦對人的無情折磨 ,表示了怨恨的深重。這種連珠炮式的寫法,實為詞的罕見。接著,作者把思緒歸結起來 。發出了“ 恨春去、不與人期”的怨言 。不與人期 ,意即不與人預先知會,於是轉而恨春,表達了一種癡頑的、無可奈何的心情。結句“弄夜色 ,空餘滿地梨花雪”,用具體的梨花落滿地以象征“ 春去 ”。梨花色白 ,故可與雪互喻。“弄夜色”者,如王安石《寄蔡氏女子》詩之“積李兮縞夜(李花亦白色 。縞夜,使黑夜生白)。楊萬裏《讀退之李花詩 》有句雲“ 遠白霄明雪色奇”,可為周詞註腳。此兩句恨春去匆匆,只留下滿地梨花如雪,極寫怨恨之情,這裏將人情移至春夜落花,是“移情”手法的妙用。
陳延焯評價此詞說 :“蓄勢在後,驟雨飄風,不可遏抑。歌至曲終,覺萬匯哀嗚,天地變色,老杜所謂‘意愜關飛動,篇終接混茫’也。這一評價,可謂精當。全詞既照顧到詞的整體結構,又註意到局部的靈活自如,充分顯示出詞人駕馭長調、結構長篇的藝術才華。詞之結尾尤以景語隱括,給人以美的遐思。lookup.tw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