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落寒汀,村渡向晚,遙看數點帆小。
亂葉翻鴉,驚風破雁,天角孤雲縹緲。
官柳蕭疏,甚尚掛微微殘照?
景物關情,川途換日,頓來催老。
漸解狂朋歡意少,奈猶被思牽情繞。
座上琴心,機中錦字,最覺縈懷抱。
也知人懸望久,薔薇謝、歸來一笑。
欲夢高唐,未成眠、霜空已曉。
《氐州第一》原文賞析
此詞寫作者秋江行旅思之鄉的感受。起首三句是向江上看去,自近而遠。“波落寒汀,村渡向晚,遙看數點帆小。”詞人在一個秋天的晚上,水行辛苦,舍舟而陸,暫作歇息。向晚波落,江中汀渚露出潮水下退的痕跡 ,為近景;而目光移向遠處,看到江帆數點 ,為遠景。“亂葉翻鴉,驚風破雁,天角孤雲縹緲 。”這三句,是擡頭向天上看去,也自近而遠。“翻字、破字煉得妙 ”(清陳廷焯《雲韶集》評,下同 ),八字不但寫出了動態 ,而且傳出一片秋聲。
一陣風起,落葉亂舞,驚起暮鴉翻飛;排成字兒的鴻雁,也被風沖破了行列。周詞《慶春宮》“驚風驅雁”的“ 驅 ”是寫雁陣順風而飛,好象風在後面追趕似的 ;“破”是寫雁陣逆風而飛,驚風迎面吹來,沖散了行列 。周詞煉字之精確,於此可見。“亂葉”尚在地上 ,“驚風”句已在天空,“天角孤雲縹緲”,目力所註那就更遠了 。身處客地,心向遠方,情思縹緲,黯然神傷 。“官柳蕭疏,甚尚掛、微微殘照?”不說斜陽映柳,而說柳掛殘照,出語自奇。這兩句再落實到“ 向晚”,經秋楊柳枯悴,已非柔條裊娜,再著以殘陽那微弱黯談的光,使人頓增羈旅遲暮之感。詞人的羈愁綺思 ,紛至沓來 ,已無法抑制了。於是前結“景物”三句用勾勒之筆,小結上片,使上面以工筆畫出的三組形象,束在一起,凝固有力,起著結上生下的作用。
“漸解狂朋歡意少,奈猶被、思牽情繞。座上琴心,機中錦字,覺最縈懷抱。”原來催促詞人老去的,主要還不是節序的更易,景物的變換,而是由於苦苦思念著遠方的情人。換頭先從側面襯出自己的“歡意少 。”並不是正面寫狂朋。“狂朋”,指和自己一樣狂放不羈的人 。當年京華,珠歌翠舞,而今飄泊他鄉,終日為思情牽繞,再沒有尋歡作樂的意緒了 。“座上琴心”用司馬相如琴挑卓文君的故事。這裏指詞人心中一直牽掛著的情人 ,當初是在宴會上心招目成的。
“機中錦字”用前秦竇滔因罪徙流沙,其妻蘇氏織錦為回文詩以贈的故事。這裏指情人寄來的音書。
“也知人 、懸望久”,設想所思之人對我亦當如是,從上三句轉出,即蘇軾《蝶戀花》詞“我思君處君思我”之意。“薔薇謝,歸來一笑”,是對“懸望”人的應答,說:薔薇雕謝、春天將盡時,應是我們一笑相見的日子。這裏化用杜牧《留贈》詩 :“舞鞾應任閑人看,笑臉還須待我開。不用鏡前空有淚,薔薇花謝即歸來 。”詞人困於行役,飄泊江鄉,暗許明年春盡當歸,也是聊以慰情罷了。歸期尚遠,而思念正殷,故盼有“高唐”之夢;但因“思牽情繞 ”,夜不成眠,夢未成而天已曉。“欲夢”是願望,“未成”是結果 ,寫盡此夜難堪。“欲”字下得極準確。“霜空”二字歸到眼前 ,從薔薇花謝時相逢一笑的暮春幻景,回到亂葉翻鴉、驚風破雁、孤雲縹緲、官柳蕭疏的深秋現實。戛然止住,詞有盡而意無窮。上片秋景用大段文章鋪敘,結句只以“霜空”二字微微回應,頗得四兩敵千斤之妙。
此詞在藝術上有兩點很突出:一 、善於摹寫秋景。陳廷焯評為“寫秋景淒涼,如聞商音羽奏”。上片寫秋景,不用突起 、總冒的手法,而是迤邐寫來,逐層逼緊 。“波落”二句,點出了秋與晚,“遙看”六字 ,不是單純寫景,實是賦而興也 。孤舟一葉 ,從遠處來,還要向遠處去,這裏不過是臨時暫泊而已。“亂葉”三句,已把悲秋之意,逐漸逼緊:昏鴉投宿,風翻不定,旅雁群飛,為風驚散,長途漂泊、象天角孤雲的我,能不對此興感?當此凜秋當此晚,疏柳無情還掛著淡淡斜暉,還為客子添愁增恨,寫到這裏,羈愁秋恨,已難於抑制了。前結“景物”三句,乃是水到渠成,順理成章,用“頓來催老”四字作點睛之筆。遂自然地從寫景轉入了抒情。
二 、意態飛動 ,極頓挫之妙 。陳廷焯又評曰:“語極悲惋,一波三折,曲盡其妙 。”下片用明轉與暗轉的手法,“一波三折”,表現了對久別情人的深切思念之情 。第一個波折是明轉,用了一個“奈”字,意謂自己雖已懂得羈棲幽獨,無多歡意,怎奈往事縈心,無法排遣。下面兩個波折是用暗轉(即不用虛字作轉 ),先是寫兩地相思,言歸無日,但仍存在著春盡歸來 、握手言歡的想望。接著又否定了這個希望,說不但歸去無期,連夢中相見也不成啊!希望是虛無縹緲的,刻骨相思的痛苦是現實的。转自www.lookup.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