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王正月東出師,天子遙分龍虎旗。
樓船一舉風波靜,江漢翻為雁鶩池。
三川北虜亂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
但用東山謝安石,為君談笑靜胡沙。
雷鼓嘈嘈喧武昌,雲旗獵獵過尋陽。
秋毫不犯三吳悅,春日遙看五色光。
龍蟠虎踞帝王州,帝子金陵訪古丘。
春風試暖昭陽殿,明月還過鳷鵲樓。
二帝巡遊俱未回,五陵松柏使人哀。
諸侯不救河南地,更喜賢王遠道來。
丹陽北固是吳關,畫出樓臺雲水間。
千巖烽火連滄海,兩岸旌旗繞碧山。
王出三山按五湖,樓船跨海次陪都。
戰艦森森羅虎士,征帆一一引龍駒。
長風掛席勢難回,海動山傾古月摧。
君看帝子浮江日,何似龍驤出峽來。
祖龍浮海不成橋,漢武尋陽空射蛟。
我王樓艦輕秦漢,卻似文皇欲渡遼。
帝寵賢王入楚關,掃清江漢始應還。
初從雲夢開朱邸,更取金陵作小山。
試借君王玉馬鞭,指揮戎虜坐瓊筵。
南風一掃胡塵靜,西入長安到日邊。
《永王东巡歌十一首》原文賞析
三川北虜亂如麻, 四海南奔似永嘉。但用東山謝安石, 為君談笑靜胡沙。
天寶十四載(755),安祿山在範陽起兵造反,第二年攻陷潼關。京師震恐,唐玄宗倉皇出逃四川,途中命其第十六子永王李璘經營長江流域。十二月下旬,永王引水師順江東下,途經九江時,三請李白出廬山,詩人應召,參加了李璘幕府。隨軍途中,寫下《永王東巡歌》十一首,這是第二首。
“三川北虜亂如麻”,三川即黃河、洛河、伊河,這裏指三水流經的河南郡(包括河南黃河兩岸一帶)。北虜指安祿山叛軍。“亂如麻”喻叛軍既多且亂。叛軍到處燒殺搶掠,造成廣大三川地區人煙斷絕,千裏蕭條。“四海南奔似永嘉”,歷史的驚人相似,使詩人回想起晉懷帝永嘉五年(311)時,前漢劉聰的相國劉曜,攻陷晉都洛陽,把人民推入水深火熱之中。在詩人眼裏,同為胡人,同起於北方,同樣造成了天下大亂。這就從歷史高度揭示了這場災難的規模和性質,表明了鮮明的愛憎。
“但用東山謝安石,為君談笑靜胡沙”是本篇最精彩之筆。史載,前秦苻堅進攻東晉,領兵百萬,聲勢浩大。謝安被孝武帝任為征討大都督,卻奕棋自若,破苻堅大軍於淝水,創造了歷史上以少勝多的著名戰例。詩人自比“東山再起”的謝安,抒寫自己出匡廬以佐王師之情。可以看出李白此時雄心勃勃,自負很高。前著“但用”,後書“為君”,筆勢飛動,風度瀟灑,一種豪邁的氣概、樂觀的情緒和必勝的信念躍然紙上。以“胡沙”喻叛軍,形象而深刻。叛軍之來,有如妖如魔,飛沙走石,席卷大地,遮天蔽日。既寫出它不可一世的囂張氣焰和暗無天日的殘暴行徑,又寫出徒有聲勢的虛弱本質和為時不長的必然趨勢。“靜”字,凝煉、概括,使人想見胡沙平息後的清平世界,朗朗乾坤;為君“靜胡沙”又在“談笑”之間,更見其成竹在胸,勝券在手,指揮若定,易如反掌之氣概,讀之心胸開拓,精神為之一振。
此詩的一個特色是用典精審,比擬切當。古人認為成功的用典應有三條:“易見事”、“易識事”、“易誦讀”。(宋魏慶之《詩人玉屑·用事》)詩人連用二典,皆煉意傳神,明白曉達,情境俱現,相映增輝,不愧為用典之上乘。全詩藝術構思,欲抑故揚,跌宕有致。詩人於前二句極寫叛軍之多且兇,國災民難之甚且危,目的卻在襯托後二句作者的宏圖大略。局勢寫得越嚴重,就愈見其高昂的愛國熱情和“一掃胡沙凈”的雄心;氣氛寫得越緊張,就愈見其從容鎮定地“挽狂瀾於既倒”的氣魄。這種反襯性的蓄勢之筆,增強了詩的力量。
試借君王玉馬鞭, 指揮戎虜坐瓊筵。
南風一掃胡塵靜, 西入長安到日邊。
李白到永王幕府以後,躊躇滿誌,以為可以一舒抱負,“奮其智能,願為輔弼”,成為象謝安那樣叱咤風雲的人物。這首詩就透露出李白的這種心情。
詩人一開始就運用浪漫的想象,象征的手法,塑造了蓋世英雄式的自我形象。“試借君王玉馬鞭”,豪邁俊逸,可謂出語驚人,比起直向永王要求軍權,又來得有詩味多了。這裏超凡的豪邁,不僅表現在敢於毛遂自薦、當仁不讓的舉措上;也不僅表現在“平交諸侯”、“不屈己不幹人”的落落風儀上;還表 現在“試借”二字上,詩人並不稀罕權力(“玉馬鞭”)本身,不過借用一回,冀申鉛刀一割之用。
有軍權才能指揮戰爭,原是極普通的道理。一到詩人筆下,就被賦予理想的光輝,一切都化為奇妙。“指揮戎虜坐瓊筵”,就指揮戰爭的從容自信而言,詩意與“為君談笑靜胡沙”略同,但境界更奇。比較起來,連“運籌帷幄之中,決勝於千裏之外”都變得平常了。能自如指揮三軍已不失為高明統帥,而這裏卻能高坐瓊筵之上,於觥籌交錯之間“指揮戎虜”,贏得一場戰爭,那簡直是不可思議的奇跡。寫戰爭沒有一絲“火藥味”,還匪夷所思地用上“瓊”“玉”字樣,這就把戰爭浪漫化或詩化了。這又正是李白個性的自然流露。
那時不是“三川北虜亂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局面幾乎不可收拾麽?但有了這樣的英才,一切都將變得輕而易舉。“南風一掃胡塵靜”,幾乎轉瞬之間,就“使寰區大定,海縣清一”(《代壽山答孟少府移文書》)。以南風掃塵來比喻戰爭,不僅形象化,而且有所取義。蓋古人認為南風是滋養萬物之風,“南風”句也就含有復興邦家之意。而永王軍當時在南方,用“南風”設譬也貼切。
當完成如此偉大的統一事業之後,又該怎樣呢?出將入相?否,那遠非李白的誌向。詩人一向崇拜的人物是魯仲連,他的最高理想是功成身退。這一點詩人屢次提到,同期詩作《在水軍宴贈幕府諸侍禦》中的“所冀旄頭滅,功成追魯連”,就是此意。
這裏,詩人再一次表達了這一理想,而且以此推及永王。“西入長安到日邊”(日是皇帝的象征;而言長安在日邊),這不但意味著“談笑凱歌還”,還隱含功成弗居之意。詩人萬沒想到,永王璘廣攬人物、招募壯士是別有用心。在他那過於浪漫的心目中,永王也被理想化了。
李白第二次從政活動雖然以悲慘的失敗告終,但他燃燒著愛國熱情的詩篇卻並不因此減色。在唐絕句中,象《永王東巡歌》這樣飽含政治熱情,把幹預現實和追求理想結合起來,運用浪漫主義手法創作的作品不可多得。此詩形象飛動,詞氣誇張,寫得興會淋漓,千載以下讀之,仍凜凜有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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