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渚西江夜,青天無片雲。
登舟望秋月,空憶謝將軍。
余亦能高詠,斯人不可聞。
明朝掛帆席,楓葉落紛紛。
《夜泊牛渚怀古》原文賞析
牛渚:牛渚山,在今安徽省當塗縣西北。謝將軍:謝尚,東晉人,鎮守牛渚時,秋夜泛舟賞月,聽到袁宏在船上吟哦自己的作品,大力贊賞。袁從此名聲大振,後官至東陽太守。【簡析】:
這首詩當是詩人失意後在當塗之作,那時詩人對未來已經不抱希望,但自負才華而怨艾無人賞識的情緒仍溢滿詩中。
牛渚,是安徽當塗西北緊靠長江的一座山,北端突入江中,即著名的采石磯。詩題下有原註說:“此地即謝尚聞袁宏詠史處。”據《晉書·文苑傳》記載:袁宏少時孤貧,以運租為業。鎮西將軍謝尚鎮守牛渚,秋夜乘月泛江,聽到袁宏在運租船上諷詠他自己的詠史詩,非常贊賞,於是邀宏過船談論,直到天明。袁宏得到謝尚的贊譽,從此聲名大著。題中所謂“懷古”,就是指這件事。
從南京以西到江西境內的一段長江,古代稱西江。首句開門見山,點明“牛渚夜泊”。次句寫牛渚夜景,大處落墨,展現出一片碧海青天、萬裏無雲的境界。寥廓空明的天宇,和蒼茫浩渺的西江,在夜色中溶為一體,越顯出境界的空闊渺遠,而詩人置身其間時那種悠然神遠的感受也就自然融合在裏面了。
三、四句由牛渚“望月”過渡到“懷古”。謝尚牛渚乘月泛江遇見袁宏月下朗吟這一富於詩意的故事,和詩人眼前所在之地(牛渚西江)、所接之景(青天朗月)的巧合,固然是使詩人由“望月”而“懷古”的主要憑藉,但之所以如此,還由於這種空闊渺遠的境界本身就很容易觸發對於古今的聯想。空間的無垠和時間的永恒之間,在人們的意念活動中往往可以相互引發和轉化,陳子昂登幽州臺,面對北國蒼莽遼闊的大地而湧起“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之感,便是顯例。而今古長存的明月,更常常成為由今溯古的橋梁,“月下沈吟久不歸,古來相接眼中稀”(《金陵城西月下吟》),正可說明這一點。因此,“望”、“憶”之間,雖有很大跳躍,讀來卻感到非常自然合理。“望”字當中就含有詩人由今及古的聯想和沒有明言的意念活動。“空憶”的“空”字,暗逗下文。
如果所謂“懷古”,只是對幾百年前發生在此地的“謝尚聞袁宏詠史”情事的泛泛追憶,詩意便不免平庸而落套。詩人別有會心,從這樁歷史陳跡中發現了一種令人向往追慕的美好關系—貴賤的懸隔,絲毫沒有妨礙心靈的相通;對文學的愛好和對才能的尊重,可以打破身份地位的壁障。而這,正是詩人在當時現實中求之而不可的得。詩人的思緒,由眼前的牛渚秋夜景色聯想到往古,又由往古回到現實,情不自禁地發出“余亦能高詠,斯人不可聞”的感慨。盡管自己也象當年的袁宏那樣,富於文學才華,而象謝尚那樣的人物卻不可復遇了。“不可聞”回應“空憶”,寓含著世無知音的深沈感喟。
“明朝掛帆席,楓葉落紛紛。”末聯宕開寫景,想象明朝掛帆離去的情景。在颯颯秋風中,片帆高掛,客舟即將離開江渚;楓葉紛紛飄落,象是無言地送著寂寞離去的行舟。秋色秋聲,進一步烘托出因不遇知音而引起的寂寞淒清情懷。
詩意明朗而單純,並沒有什麽深刻復雜的內容,但卻具有一種令人神遠的韻味。清代主神韻的王士禛甚至把這首詩和孟浩然的《晚泊潯陽望香爐峰》作為“不著一字,盡得風流”的典型,認為“詩至於此,色相俱空,正如羚羊掛角,無跡可求,畫家所謂逸品是也。”這說法不免有些玄虛。其實,神韻的形成,離不開具體的文字語言和特定的表現手法,並非無跡可求。象這首詩,寫景的疏朗有致,不主刻畫,跡近寫意;寫情的含蓄不露,不道破說盡;用語的自然清新,虛涵概括,力避雕琢;以及寓情於景,以景結情的手法等等,都有助於造成一種悠然不盡的神韻。
李白的五律,不以錘煉凝重見長,而以自然明麗為主要特色。本篇“無一句屬對,而調則無一字不律”(王琦註引趙宧光評),行雲流水,純任天然。這本身就構成一種蕭散自然、風流自賞的意趣,適合表現抒情主人公那種飄逸不群的性格。詩的富於情韻,與這一點也不無關系。
(劉學鍇)转自lookup.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