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畔尖山似劍芒,秋來處處割愁腸。
若為化作身千億,散向峰頭望故鄉。
《与浩初上人同看山寄京华亲故》原文賞析
起句“海畔尖山似劍芒”不僅道出了桂林山的秀麗,而且為下句“秋來處處割愁腸”作了有力的鋪墊。由於有了上句,才能有依有托地詠出“割愁腸”的苦悶。第二句在承接起句上又進一步豐富了主題。絕句的三、四句藝術地運用了佛教中化身的說法,虛化地伸展了自己在詩中的感情:倘若自己能化身為千萬個柳宗元,就可以站在千萬個峰頭上遠眺自己的幫鄉了。詩人把思念故鄉、思念親友之情,淋漓盡致地抒發了出來---------------------------
讀柳宗元這首詩,給我們的印象是:詩人通過奇異的想象,獨特的藝術構思,把埋藏在心底的郁抑之情,不可遏止地盡量傾吐了出來;它的抒情方式,是屬於嚴羽《滄浪詩話》裏所說的“沈著痛快”一類。這在唐人絕句中是不多見的。
我們知道,柳宗元是個具有遠大抱負的進步詩人。早年他參加了以王叔文為首的“永貞革新”,積極進行政治活動。不幸失敗,貶為永州司馬。十年之後,又被分發到更遙遠的邊荒之地的柳州。這詩便是他任柳州刺史時所作。當時,他正當壯盛之年,“一斥不復,群飛刺天”(韓愈《祭柳子厚文》),政治上不斷遭受到沈重的打擊,使得他心情憤激不平,終年生活在憂危愁苦之中。《新唐書》本傳說他“既竄斥,地又荒癘,因自放山澤間。其堙厄感郁,一寓諸文”。這詩裏一連串的奇異的想象,正是他那“堙厄感郁”心情的寫照。
他之所以“自放山澤間”,為的是借山水以消遣愁懷;然而借山水以消遣愁懷,如同李白所說借酒澆愁一樣,“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懷消愁愁更愁。”特別是那秋天季節,草木變衰,自然界一片荒涼,登山臨水,觸目傷懷,更使人百端交感,愁腸欲斷。詩人從腸斷這一意念出發,於是聳峙在四周圍的崇山峻嶺,著眼點就在於它的巉削陡峭,在於它的“尖”,從而使群山的形象,轉化為無數利劍的鋒芒,這“愁腸”仿佛就是被它們割斷似的。說“海畔尖山”,正以見地處西南濱海,去故鄉之遠。身在貶所,“望故鄉”而不能歸,當然是痛苦的;然而“悲歌可以當泣,遠望可以當歸”(古樂府《悲歌行》),卻又能從痛苦中得到某種滿足。於是在無可奈何的矛盾心情的支配下,他就盡情的望去,唯恐其望得不夠。這無數的象“劍芒”一樣的“尖山”,山山都可以望故鄉,可是自己只有一個身子,一雙眼睛,該怎麽辦呢?柳宗元是精通佛典的,而和他一同看山的浩初上人,便是龍安海禪師的弟子。佛經中不是有“化身”的說法嗎?在一種微妙的啟示下,於是他就想入非非,想到“化身千億”了。
在這首詩裏,詩人就是通過上述一系列的形象思維來揭示其內心世界的。
詩題標明“寄京華親故”。“望故鄉”而“寄京華親故”,意在訴說自己慘苦的心情、迫切的歸思,希望在朝舊交能夠一為援手,使他得以孤死首丘,不至葬身瘴癘之地。
蘇軾論唐人詩,以柳宗元和韋應物相提並論,指出他們的詩,“發纖秾於簡古,寄至味於淡泊。”(見《書黃子思詩集後》)王士禎也說:“風懷澄淡推韋柳。”“簡古”、“淡泊”或“澄淡”,乃是柳詩意境風格的一個方面,雖然是其主要的方面,但並不能概括柳詩的全貌。柳詩自有其別調。他的詩,象懸崖峻谷中凜冽的潭水,經過沖沙激石、千回百折的過程,最後終於流入險阻的絕澗,渟滀到徹底的澄清。冷冷清光,鑒人毛發;岸旁蘭芷,散發著幽郁的芬芳。但有時山洪陡發,瀑布奔流,會把它激起跳動飛濺的波瀾,發出淒厲而激越的聲響,使人產生一種魂悸魄動的感覺。此詩中詩人跳動飛濺的情感波瀾無法抑制,恰如“山洪陡發,瀑布奔流”,奔迸而出,因而產生了強烈的藝術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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