籜落長竿削玉開,君看母筍是龍材。
更容一夜抽千尺,別卻池園數寸泥。
斫取青光寫楚辭,膩香春粉黑離離。
無情有恨何人見,露壓煙啼千萬枝。
家泉石眼兩三莖,曉看陰根紫陌生。
今年水曲春沙上,笛管新篁拔玉青。
古竹老梢惹碧雲,茂陵歸臥嘆清貧。
風吹千畝迎雨嘯,鳥重一枝入酒樽。
《昌谷北园新笋四首》原文賞析
古礎:一作石礎。華筵:一作軍筵。斫取青光寫楚辭, 膩香春粉黑離離。
無情有恨何人見? 露壓煙啼千萬枝。
昌谷是李賀的家鄉,那兒有青山碧水,茂林修竹。特別是竹,幾乎遍地都是。“竹香滿淒寂,粉節塗生翠”(《昌谷詩》)。李賀十分愛竹,在摩挲觀賞之余,寫了不少詠竹的詩句,有時還直接把詩寫在竹上,以寄托自己的情思。
詩的前兩句描述自己在竹上題詩的情景,語勢流暢而又含蘊深厚。句中的“青光”指代竹皮,同時把竹皮的顏色和光澤清楚地顯現出來;“楚辭”代指作者自己創作的歌詩。詩人從自身的生活感受聯想到屈原的遭遇,這裏因借“楚辭”含蓄地表達了郁積心中的怨憤之情。首句短短七個字,既有動作,又有情思,蘊意十分豐富。次句運用了對比映照的手法:新竹散發出濃烈的芳香,竹節上下布滿白色粉末,顯得生機勃勃,俊美可愛;可是題詩的地方青皮剝落,墨汁淋漓,使竹的美好形象受到汙損。這裏,詩人巧妙地以“膩香春粉”和“黑離離”這一對矛盾的形象,表現內心的幽憤。
後兩句著重表達怨恨的感情。“無情有恨”,似指在竹上題詩的事。詩人毀損了新竹俊美的容顏,可說是“無情”的表現,而這種“無情”乃是郁積心中的怨憤無法抑制所致。對此,姚文燮有一段很精彩的評述:“良材未逢,將殺青以寫怨;芳姿點染,外無眷愛之情,內有沈郁之恨。”(《昌谷集註》)詩人曾以“龍材”自負,希望自己能象新筍那樣,夜抽千尺,直上青雲,結果卻無人賞識,僻處鄉裏,與竹為鄰。題詩竹上,就是為了排遣心中的怨恨。然而無情也好,有恨也好,卻無人得見,無人得知。“無情有恨何人見?”這裏用疑問句,而不用陳述句,使詩意開闔動蕩,變化多姿。末句含蓄地回答了上句提出的問題,措語微婉,然而感情充沛。它極力刻畫竹的愁慘容顏:煙霧繚繞,面目難辨,恰似傷心的美人掩面而泣;而壓在竹枝竹葉上的積露,不時地向下滴落,則與哀痛者的垂淚無異。表面看起來,是在寫竹的愁苦,實則移情於物,把人的怨情變成竹的怨情,從而創造出物我相契、情景交融的動人境界來。
這是一首詠物詩。從頭至尾寫竹,卻又無處沒有詩人自己的面目精神在。竹的愁顏宛如人的愁顏,竹的哀情也與人的哀情相通。寫竹又似寫人,其旨趣在有意無意之間,撲朔迷離,使人捉摸不定,然而風神高雅,興寄深微,遠非一般直抒胸臆的詩篇可比。
此詩通篇采用“比”、“興”手法,移情於物,借物抒情。就表現手法而言,寫竹的形態是實,人的感情是虛;而從命意來說,則正好相反,寫人的感情是實,竹的形態是虛,因為詩人寫竹,旨在表達自己心中郁積已久的哀怨之情。讀者在領悟了詩的題旨以後,竹的形象就與詩人自己直接抒情的形象叠合起來,不再是獨立自在的實體。這樣寫,有實有虛,似實而虛,似虛而實,兩者並行錯出,無可端倪,給人以玩味不盡之感。
(朱世英)转自www.lookup.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