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陽獨酌杯中酒,抱病起登江上臺。
竹葉於人既無分,菊花從此不須開。
殊方日落玄猿哭,舊國霜前白雁來。
弟妹蕭條各何往,幹戈衰謝兩相催。
舊日重陽日,傳杯不放杯。
即今蓬鬢改,但愧菊花開。
北闕心長戀,西江首獨回。
茱萸賜朝士,難得一枝來。
舊與蘇司業,兼隨鄭廣文。
采花香泛泛,坐客醉紛紛。
野樹歌還倚,秋砧醒卻聞。
歡娛兩冥漠,西北有孤雲。
故裏樊川菊,登高素浐源。
他時一笑後,今日幾人存。
巫峽蟠江路,終南對國門。
系舟身萬裏,伏枕淚雙痕。
為客裁烏帽,從兒具綠尊。
佳辰對群盜,愁絕更誰論。
《九日五首》原文賞析
重陽獨酌杯中酒, 抱病起登江上臺。竹葉於人既無分, 菊花從此不須開。
殊方日落玄猿哭, 舊國霜前白雁來。
弟妹蕭條各何在, 幹戈衰謝兩相催!
此詩是大歷二年(767)重九日杜甫在夔州登高之作。詩人聯系兩年來客寓夔州的現實,抒寫自己九月九日重陽登高的感慨,思想境界和藝術造詣,都遠在一般登高篇什之上。
首聯表現了詩人濃烈的生活情趣。詩人在客中,重陽到來,一時興致勃發,抱病登臺,獨酌杯酒,欣賞九秋佳色。詩人酷好飲酒、熱愛生活的情態,便在詩行中活現。
頷聯詩筆頓轉。重九飲酒賞菊,本是古代高士的傳統,可是詩人因病戒酒,雖“抱病”登臺,卻“無分”飲酒,遂也無心賞菊。於是詩人向菊花發號施令起來:“菊花從此不須開”!這一帶著較強烈主觀情緒的詩句,妙趣神來,好象有些任性,恰好證明詩人既喜飲酒,又愛賞菊。而詩人的任性使氣,顯然是他艱難困苦的生活遭遇使然。這一聯,杜甫巧妙地使用借對(亦即沈德潛所謂“真假對”),借“竹葉青”酒的“竹葉”二字與“菊花”相對,“蕭散不為繩墨所窘”(《詩人玉屑》),被稱為杜律的創格。菊花雖是實景,“竹葉”卻非真物,然而由於字面工整貼切,特別顯得新鮮別致,全聯遂成為歷來傳誦的名句。
頸聯進一步寫詩人矚目遐思,因景傷情,牽動了萬千愁緒。詩人獨身飄泊異地,日落時分聽到一聲聲黑猿的啼哭,不免淚下沾裳。霜天秋晚,白雁南來,更容易觸發詩人思親懷鄉的感情。詩中用他鄉和故園的物候作對照,很自然地透露了詩人內心的隱秘:原來他對酒停杯,對花輟賞,並不只是由於病肺,更是因為鄉愁撩人啊!
尾聯以佳節思親作結,遙憐弟妹,寄托漂零寥落之感。上句由雁來想起了弟妹音信茫然;下句哀嘆自己身遭戰亂,衰老多病。詩人一邊詛咒“幹戈”象逼命似的接連發生,一邊惋惜歲月不停地催人走向死亡,對造成生活悲劇的根源──“幹戈”,發泄出更多的不滿情緒。這正是詩人傷時憂國的思想感情的直接流露。
此詩由因病戒酒,對花發慨,黑猿哀啼,白雁南來,引出思念故鄉,憶想弟妹的情懷,進而表現遭逢戰亂,衰老催人的感傷。結尾將詩的主題升華:詩人登高,不僅僅是思親,更多的是傷時,正所謂“杜陵有句皆憂國”。此詩全篇皆對,語言自然流轉,蒼勁有力,既有氣勢,更見性情。句句講詩律卻不著痕跡,很象在寫散文;直接發議論而結合形象,毫不感到枯燥。寫景、敘事又能與詩人的憂思關合很緊。筆端蓄聚感情,主人公呼之欲出,頗能顯示出杜甫夔州時期七律詩的悲壯風格。
(陶道恕)来自www.lookup.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