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眼溪山,怪都似、舊時曾識。
是夢裏、尋常行遍,江南江北。
佳處徑須攜杖去,能消幾兩平生屐?
笑塵埃、三十九年非,長為客!
吳楚地,東南拆。
英雄事,曹劉敵。
被西風吹盡,了無陳跡。
樓觀才成人已去,旌旗未卷頭先白。
嘆人間、哀樂轉相尋,今猶昔。
《满江红 江行和杨济翁韵》原文賞析
此詞與《水調歌頭 》(落日塞塵起)為同時先後所作。題一作“江行,簡楊濟翁、周顯先 ”,乃作者離開揚州溯江上行,途中抒懷而成。今存楊炎正(濟翁)《滿江紅》數首 ,其中“典盡春衣”一首有“功名事,雲霄隔;英雄伴,東南坼”,“問漁樵、學作老生涯,從今日”等語,與這首詞雖用韻不同,而情調相同,意氣相通。或為本詞所和之韻。”此詞可分三層。
上片為第一層,由江行沿途所見山川引起懷昔遊,痛惜年華之意。長江中下遊地區山川秀美,辛棄疾南歸之初,自乾道元年至三年,曾漫遊吳楚,行蹤遍及大江南北,對這一帶山水是熟悉的。乾道四年通判建康府,此後出任地方官,調動頻繁,告別山水長達十年。今日復見眼中川“ 都似舊時相識”了。“溪山”曰“過眼”,看山卻似走來迎,這是江行的感覺。“怪”是不能認定的驚疑感,是久違重逢的最初的感觸。往事雖“還記得,卻模糊 、記不真切,真象一場舊夢。“還記得、構中行遍,江南江北”,“夢中”雲者不僅有烘托虛實之妙,也是心理感受的真實寫照,這種恍惚的神思,乃是多年來雄心壯誌未得實現。業已倦於宦遊的結果。反復玩味以上數句,實已暗伏“塵勞”、覺非之意。官場之上,往往如山水一般舊曾相識虛如幻夢不如遠離,同時也就成了一種強有力的召喚,來自大自然的召喚 。所以,緊接二句寫道:“佳處徑須攜杖去,能消幾兩平生屐?”要探山川之勝,就得登攀,“攜杖 ”、著“屐 ”(一種木底鞋)是少不了的。
《世說新語·雅量》載阮孚好屐,嘗曰 :“未知一生當著幾量(兩)屐?”意謂人生短暫無常,話卻說得豁達幽默。此處用來稍變其意,謂山川佳處常在險遠,不免多穿幾雙鞋,可這又算得了什麽呢!所以結尾幾句就對照說來 ,“笑塵勞、三十九年非”乃套用蘧伯玉(春秋時衛國大夫)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的話(語出《淮南子·原道訓》),作者當時四十歲,故這樣說。表面看,這是因虛度年華而自嘲,其實,命運又豈是自己主宰得了的呢。“長為客”三字深懷憂憤,語意曠達中包含沈郁。
實為作者於四十年年來之感慨,年已四旬,南歸亦久,但昔日的誌願,卻無一件得以實現,感慨,今是昨非,一生勞碌,原來“長為客”無絲毫是自己左右的。
這片六句另起一意為第二層,由山川地形而引起對古代英雄事跡的追懷。揚州上遊的豫章之地,歷來被稱作吳頭楚尾。“吳楚地,東南坼”化用杜詩(《登嶽陽樓》:“吳楚東南坼”),表現江行所見東南一帶景象之壯闊。如此之山川,使作者想到三國英雄,尤其是立足東南北拒強敵的孫權,最令他欽佩景仰。曹操曾對劉備說:“今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三國誌·先主傳 》)而孫權堪與二者鼎立。此處四句寫地靈人傑,聲情激昂,其中隱含作者滿腔豪情 。“被西風吹盡,了無陳跡”二句有慨嘆,亦有追慕。恨不能起古人於九泉而從之的意味,亦隱然句中。
結尾數句為第三層,是將以上兩層意思匯合起來,發為更憤激的感慨 。“樓觀才成人已去 ”承上懷古,用蘇軾詩“樓成君已去,人事固多乖”(《送鄭戶曹》)意 ,這裏是說吳國基業始成而孫權就匆匆離開人間。
“旌旗未卷頭先白 ”承前感傷,由人及己 ,“旌旗”指戰旗,意言北伐事業未成,自己的頭發卻先花白了。
綜此二者,於是詞人得出一個無可奈何的結論:人間哀樂從來循環不可琢磨 (“轉相尋”),“今猶昔”。這結論頗帶宿命色彩,乃是作者對命運無法解釋的解釋。
更是作者對命運不如已願,人事多乖的感嘆。
詞中一方面表示倦於宦遊——“笑塵勞、三十九年非 ”,另一方面又追懷古代英雄業績,深以“旌旗未卷頭先白”為憾,反映出作者當時矛盾的心情。雖是因江行興感,詞中卻沒有著重寫景,始終直抒胸臆;雖然語多含蓄,卻不用比興手法,純屬直賦。這種手法與詞重婉約、比興的傳統是完全不同的。但由於作者是現實政治感慨與懷古之情結合起來 ,指點江山,縱橫議論,抒胸中郁悶,驅使古人詩文於筆端,頗覺筆力健峭,感情氵彌滿 。所謂“滿心而發 ,肆口而成”,自具興發感人力量。lookup.tw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