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龍吟》

作者:辛棄疾  朝代:宋代  體裁:

楚天千裏清秋,水隨天去秋無際。
遙岑遠目,獻愁供恨,玉簪螺髻。
落日樓頭,斷鴻聲裏,江南遊子。
把吳鉤看了,欄幹拍遍,無人會,登臨意。
休說鱸魚堪膾,盡西風,季鷹歸未?
求田問舍,怕應羞見,劉郎才氣。
可惜流年,憂愁風雨,樹猶如此!
倩何人喚取紅巾翠袖,揾[1]英雄淚!

《水龙吟》原文賞析

註一:音吻(wen3),擦拭的意思。

這首詞寫於辛棄疾三十歲於建康任通判之時。詞中舒發了他抗金壯誌未酬的苦悶心懷。同時,作者表示,既不作只為口腹而回鄉的張季鷹,又不作只會「求田問舍」的許汜,而要作如劉備那樣的英雄。其詞縱橫豪邁,為辛詞風格的代表作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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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詞作於乾道四至六年(1168-1170)間建康通判任上。這時作者南歸已八、九年了,卻投閑置散,作一個建康通判,不得一遂報國之願。偶有登臨周覽之際,一抒郁結心頭的悲憤之情。
建康(今江蘇南京)是東吳、東晉、宋、齊、梁、陳六個朝代的都城。賞心亭是南宋建康城上的一座亭子。據《景定建康誌》記載:“賞心亭在(城西)下水門城上,下臨秦淮,盡觀賞之勝。”
這首詞,上片大段寫景:由水寫到山,由無情之景寫到有情之景,很有層次。開頭兩句 ,“楚天千裏清秋,水隨天去秋無際 ”,是作者在賞心亭上所見的景色。楚天千裏,遼遠空闊,秋色無邊無際。大江流向天邊,也不知何處是它的盡頭。遙遠天際,天水交溶氣象闊大,筆力遒勁 。“楚天”的“楚”地,泛指長江中下遊一帶,這裏戰國時曾屬楚國。“水隨天去”的“水 ”,指浩浩蕩蕩奔流不息的長江。“千裏清秋”和“秋無際 ”,顯出闊達氣勢同時寫出江南秋季的特點。南方常年多雨多霧,只有秋季,天高氣爽,才可能極目遠望,看見大江向無窮無盡的天邊流去。的壯觀景色。
下面“遙岑遠目,獻愁供恨 ,玉簪螺髻”三句,是寫山 。“遙岑”即遠山。舉目遠眺,那一層層、一疊疊的遠山,有的很象美人頭上插戴的玉簪,有的很象美人頭上螺旋形的發髻,景色算上美景,但只能引起詞人的憂愁和憤恨。皮日休《縹緲峰》詩 :“似將青螺髻,撒在明月中 ”,韓愈《送桂州嚴大夫》詩有“山如碧玉”之句(即簪 ),是此句用語所出。人心中有愁有恨,雖見壯美的遠山,但愁卻有增無減,仿佛是遠山在“獻愁供恨 ”。這是移情及物的手法。詞篇因此而生動。至於愁恨為何,又何因而至,詞中沒有正面交代,但結合登臨時地情景 ,可以意會得到。
北望是江淮前線,效力無由;再遠即中原舊疆,收復無日。南望則山河雖好,無奈僅存半壁 ;朝廷主和,誌士不得其位,即思進取 ,卻力不得伸。以上種種,是恨之深、愁之大者。借言遠山之獻供,一寫內心的擔負,而總束在此片結句“登臨意”三字內。開頭兩句,是純粹寫景,至“獻愁供恨”三句,已進了一步,點出“愁”、“恨”兩字,由純粹寫景而開始抒情,由客觀而及主觀,感情也由平淡而漸趨強烈。一切都在推進中深化、升華 。“落日樓頭”六句意思說,夕陽快要西沈,孤雁的聲聲哀鳴不時傳到賞心亭上,更加引起了作者對遠在北方的故鄉的思念。他看著腰間空自佩戴的寶刀,悲憤地拍打著亭子上的欄幹,可是又有誰能領會他這時的心情呢?
這裏“落日樓頭,斷鴻聲裏,江南遊子 ”三句,雖然仍是寫景,但無一語不是喻情。落日,本是日日皆見之景,辛棄疾用“落日”二字,比喻南宋國勢衰頹。“斷鴻”,是失群的孤雁,比喻作為“江南遊子”自己飄零的身世和孤寂的心境。辛棄疾渡江淮歸南宋,原是以宋朝為自己的故國 ,以江南為自己的家鄉的。
可是南宋統冶集團根本無北上收失地之意,對於像辛棄疾一樣的有誌之士也不把辛棄疾看作自己人,對他一直采取猜忌排擠的態度;致使辛棄疾覺得他在江南真的成了遊子了。
“把吳鉤看了,欄幹拍遍,無人會、登臨意”三句,是直抒胸臆,此時作者思潮澎湃心情激動。但作者不是直接用語言來渲染,而是選用具有典型意義的動作,淋漓盡致地抒發自己報國無路、壯誌難酬的悲憤。第一個動作是“把吳鉤看了”(“吳鉤”是吳地所造的鉤形刀)。杜甫《後出塞 》詩中就有“少年別有贈,含笑看吳鉤”的句子。“吳鉤”,本應在戰場上殺敵,但現在卻閑置身旁,只作賞玩,無處用武,這就把作者雖有沙場立功的雄心壯誌,卻是英雄無用武之地的苦悶也烘托出來了 。第二個動作“ 欄幹拍遍”。據宋王辟之《澠水燕談錄 》記載 ,一個“與世相齟齬”的劉孟節,他常常憑欄靜立,懷想世事,籲唏獨語,或以手拍欄於。曾經作詩說:“讀書誤我四十年,幾回醉把欄幹拍 ”。欄幹拍遍是胸中有說不出來抑郁苦悶之氣,借拍打欄幹來發泄。用在這裏,就把作者雄心壯誌無處施展的急切非憤的情態宛然顯現在讀者面前。另外,“把吳鉤看了,欄幹拍遍”,除了典型的動作描寫外,還由於采用了運密入疏的手法,把強烈的思想感情寓於平淡的筆墨之中,內涵深厚,耐人尋味。“無人會、登臨意”,慨嘆自己空有恢復中原的抱負,而南宋統治集團中沒有人是他的知音。
後幾句一句句感情漸濃,達情更切,至最後“無人會”得一盡情抒發,可說“盡致”了。讀者讀到此,於作者心思心緒,亦可盡知,每位讀者,也都會被這種情感感染。
上片寫景抒情,下片則是直接言誌。下片十一句,分四層意思:“休說鱸魚堪膾,盡西風、季鷹歸未?”這裏引用了一個典故:晉朝人張翰(字季鷹),在洛陽作官,見秋風起,想到家鄉蘇州味美的鱸魚 ,便棄官回鄉。(見《晉書·張翰傳 》)現在深秋時令又到了,連大雁都知道尋蹤飛回舊地,何況我這個漂泊江南的遊子呢?然而自己的家鄉如今還在金人統治之下,南宋朝廷卻偏一隅,自己想回到故鄉,又談何容易 !“盡西風、季鷹歸未?”既寫了有家難歸的鄉思,又抒發了對金人、對南宋朝廷的激憤,確實收到了一石三鳥的效果。“求田問舍,怕應羞見,劉郎才氣”,是第二層意思 。求田問舍就是買地置屋 。劉郎,指三國時劉備,這裏泛指有大誌之人。這也是用了一個典故。三國時許汜去看望陳登,陳登對他很冷淡,獨自睡在大床上,叫他睡下床。許汜去詢問劉備,劉備說:天下大亂,你忘懷國事,求田問舍 ,陳登當然瞧不起你。如果是我,我將睡在百尺高樓,叫你睡在地下,豈止相差上下床呢 ?(見《三國誌·陳登傳 》)“怕應羞見”的“怕應”二字,是辛棄疾為許汜設想,表示懷疑:象你(指許汜)那樣的瑣屑小人,有何面目去見象劉備那樣的英雄人物?這二層的大意是說,既不學為吃鱸魚膾而還鄉的張季鷹,也不學求田問舍的許汜。作者登臨遠望望故土而生情,誰無思鄉之情,作者自知身為遊子,但國勢如此,如自己一般的又何止一人呢?作者於此是說,我很懷念家鄉但卻絕不是像張翰、許汜一樣,我回故鄉當是收復河山之時。作者有此誌向,但語中含蓄 ,“歸未?”一詞可知,於是自然引出下一層。
“可惜流年,憂愁風雨,樹猶如此 ”,是第三層意思。流年,即時光流逝;風雨指國家在風雨飄搖之中 ,“樹猶如此”也有一個典故,據《世說新語·言語 》,桓溫北征,經過金城,見自己過去種的柳樹已長到幾圍粗,便感嘆地說:“木猶如此,人何以堪?”樹已長得這麽高大了,人怎麽能不老大呢!這三句詞包含的意思是:於此時,我心中確實想念故鄉,但我不不會像張瀚 ,許汜一樣貪圖安逸今日悵恨憂懼的。我所憂懼的,只是國事飄搖,時光流逝 ,北伐無期,恢復中原的宿願不能實現。年歲漸增,恐再閑置便再無力為國效命疆場了。這三句,是全首詞的核心。到這裏 ,作者的感情經過層層推進已經發展到最高潮。下面就自然地收束,也就是第四層意思 :“倩何人喚取,紅巾翠袖,英雄淚。”倩,是請求,“紅巾翠袖”,是少女的裝束,這裏就是少女的代名詞。在宋代,一般遊宴娛樂的場合,都有歌妓在旁唱歌侑酒。這三句是寫辛棄疾自傷抱負不能實現,世無知已,得不到同情與慰藉。這與上片“無人會、登臨意”義近而相呼應。
這首詞,是辛詞名作之一,它不僅對辛棄疾生活著的那個時代的矛盾有充分反映,有比較真實的現實內容,而且,作者運用圓熟精到的藝術手法把內容完美地表達出來,直到今天仍然具有極其強烈的感染力量,使人們百讀不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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