篆縷銷金鼎。
醉沈沈、庭陰轉午,畫堂人靜。
芳草王孫知何處,惟有楊花糝徑。
漸玉枕、騰騰春醒。
簾外殘紅春已透,鎮無聊、殢酒厭厭病。
雲鬢亂,未忺整。
江南舊事休重省。
遍天涯、尋消問息,斷鴻難倩。
月滿西樓憑欄久,依舊歸期未定。
又只恐、瓶沈金井。
嘶騎不來銀燭暗,枉教人、立盡梧桐影。
誰伴我,對鸞鏡。
《贺新郎 春情》原文賞析
【註釋】①篆縷:香煙上升如線,又如篆字。金鼎:香爐。
②糝(sǎn):飄散。
③滯(tì):困擾;糾纏不清。
④忺(xiān):高興;適意;欲。
A評釋B這是一首春閨懷人之作。上片對景懷人。暮春時節,楊花糝徑,春透殘紅。
睹物思人,情不自禁。下片寫別後相思。斷鴻難倩,歸期無定,江南舊事,不堪重省。
“枉教人立盡梧桐影”,傳達出盼歸之情,深摯纏綿。全詞由室內寫到室外,由自己寫
到對方。風流蘊藉,綺麗多姿。
【集評】
李攀龍《草堂詩余集》:上有芳草生王孫遊之思,下又是銀瓶欲斷絕之意。
黃昇《花庵詞選》:李君詞雖不多見,然風流蘊藉,盡此篇矣。
沈際飛《草堂詩余正集》:李君止一詞,風情耿耿。
黃蓼園《蓼園詞選》:幽秀中自饒雋旨。
陳廷焯《白雨齋詞話》:此詞綺麗風華,情韻並盛,允推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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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詞流傳下來的只有這一首,黃昇雲 :“風流蘊藉,盡此篇矣”(《花庵詞選》)。
銅爐裏的香煙,繚繞上升,盤旋似篆文,這時候已經消散 ;庭院裏樹木的陰影轉過了正午所在位置,也就是劉禹錫《池亭》詩所寫的“日午樹陰正 ”,而稍稍往東偏斜了。這幾句描繪的是深鎖閨房“醉沈沈”的人之所見、所感。開頭三句已充分刻畫了“畫堂人靜 ”。因為如果不是這樣寧靜,人不會對爐中升起的香煙那麽註視,看出它升起後的形態變化以至於散滅;對庭中樹木陰影的“轉午 ”,也不會感覺得出來。身在如此的環境中,她在想些什麽呢?下句才透出一些消息 :“芳草王孫知何處?”這裏是用“王孫遊兮不歸 ,春草生兮萋萋”(《楚辭·招隱士》)的句意,表明“她”是在懷念遠人 。“惟有楊花糝徑”點明此時是楊花飄飛的暮春天氣。她的情,如山澗小溪,水流緩慢,與那靜悄悄的環境,很是和諧。不過從“楊花糝徑”看 ,這春光已是“二分塵土,一分流水”(蘇軾《水龍吟 》)了 。“惟有”二字又表明路上只有楊花,並無他所盼望的歸人。她的愁緒從中輕輕地流漾出來了。
“漸玉枕、騰騰春醒 ”。從方才的“醉沈沈”而仍有所感覺來看,她依依而睡並不久 。“騰騰春醒”這句話說的是醒後懶散的情態,與“醉沈沈”上下照應。彼時即有“芳草王孫知何處”之感,現在夢破春醒,這種感覺豈不更深?感情的潮水將在她的心裏掀起更大波瀾,也許還是“醉沈沈”的好 。“簾外殘紅春已透 ”,加上前面的“楊花糝徑 ”,為什麽接連不斷地重復春天的歸去呢?春老花殘,閨中人敏銳地感覺自己的青春將逝,紅顏將老。從這些看似寫景的反復描述中,可以看出正滲透著人的感情 。“情景名為二,而實不可離。神於詩者,妙合無垠。巧者則有情中景,景中情”(王夫之《姜齋詩話》)。這幾句的“景中情”完全達到了“妙合無垠”的地步。
“鎮無聊、殢酒厭厭病 ”。前面的景物描繪無不寓有一個“情”字,到此句便寫出女主人公殘春時節的心情。這句詞中的“鎮”作“長”的解。這句話說的是長日情思無聊 ,故纏綿於酒 ,借以消愁。劉過《賀新郎》詞曰:“人道愁來須殢酒”,就是這種狀態了。結果是愁未能消,反而因酒致病,精神不振。“雲鬢亂,未忺整 ”,說的是沒有好心情去梳理零亂的鬢發。這其中有一個原因是,更有“豈無膏沐,誰適為容 ”(《詩·衛風·伯兮》)之意。因“無聊”而“殢酒”,因酒而“厭厭病”,因病而懶妝流,歸根結底都是因為春去而人不歸引起。詞寫到這裏,已由外部描寫隱約透露出人物的內心。
下闋,則完全轉入女主人公自我抒情了 。“江南舊事休重省 ”,這句劈空而來,一下啟開了女主公人的心扉。那“江南舊事 ”,也許是一段令人難忘的溫馨歲月吧,如今卻是“休重省”了。是真的不願“重省”麽,還是“省”也無用,故作決絕語呢?正是這一個“休”字蘊含著說不盡的情意。接著她直率地道出了底蘊:“遍天涯、尋消問息,斷鴻難倩”,說的是到處探聽而信音杳然。“月滿西樓憑闌久”,說的是她悄悄登上西樓,獨自望著銀白的月光灑滿大地,癡癡地想著 。“依舊歸期未定”——他現在大概正想著回來,只是日子還沒有確定,所以鴻雁沒有傳來書信吧。
這只是她的想象,情況是否如此,並不十分清楚。這樣她又陷入了揣想中 :“又只恐瓶沈金井 ”。白居易《井底引銀瓶》詩有雲 :“井底引銀瓶,銀瓶欲上絲繩絕;石上磨玉簪,玉簪欲成中央折。瓶沈簪折知奈何,似妾今朝與君別。”本詞根據白詩以“繩斷瓶沈”作比,慨嘆愛情破裂已無法彌合。“又”字意味深長,它恰與上句聯系著。她本來是希望他能回來,只是“歸期未定”;轉而再想,愈感到沒有把握,故有此“又”字。讀之令人感到萬轉千回,心潮翻騰,柔腸寸斷。
“嘶騎不來銀燭暗,枉教人立盡梧桐影”。從“篆縷銷金鼎”到“庭陰轉午”,到“月滿西樓”,到“銀燭暗”,時間的腳步在靜寂中前進著。她沈醉,入夢,醒來,倚闌望月,最後寄希望於萬一,盼著聽到馬嘶聲,所思念的人也許會騎著馬歸來吧。但直到“銀燭暗”了,月落了 ,“梧桐影”盡了,她一直在癡癡地望著,聽著,仍不見人歸。這裏直引呂巖《梧桐影》詞“教人立盡梧桐影 ”,而添一“枉”字領起,語更痛切。
“誰伴我,對鸞鏡”,這是發自肺腑的痛切心聲。
“鸞鏡 ”,是用來梳妝的 。昔日鸞鏡前,人影雙雙,也許還有過張敞畫眉那樣的風流韻事,然而今日獨對鸞鏡,豈不令人柔腸寸斷 !這位女主人公自始至終,沒有一言一語埋怨對方,直到最後,也只是婉轉傾訴,連一點慍怒的情緒都沒有。和婉淳雅,在思歸的形象中,獨樹一幟 。“李君止一詞,風情耿耿 ”(沈際飛《草堂詩余正集 》評),詞中女主人公是一個多麽善良溫柔而又多情的女性啊。来自lookup.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