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沈陸,問誰是、一範一韓人物。
北望長安應不見,拋卻關西半壁。
塞馬晨嘶,胡笳夕引,贏得頭如雪。
三秦往事,只數漢家三傑。
試看百二山河,奈君門萬裏,六師不發。
閫外何人回首處,鐵騎千群都滅。
拜將臺敧,懷賢閣杳,空指沖冠發。
闌幹拍遍,獨對中天明月。
《酹江月/念奴娇》原文賞析
胡世將這首《酹江月》之前有兩點背景值得一提。第一,南宋詞大多出於東南半壁,在欣賞出於西北川陜前線的絕少。乾道八年(1172)陸遊在南鄭從軍,秋日登高遙望長安南山創作了《秋波媚》諸詞,為南宋詞傳來了西北邊塞的鼓角之聲。胡世將這首詞,最早收錄在《陜西通誌 》,比陸遊諸詞要早三十余年。
紹興九年(1139)七月,在陜西與金對峙七年的南宋名將、川陜宣撫使吳玠卒後,胡世將代領其職,統率陜西諸軍擔負起保衛川蜀門戶的職責。詞題雲“秋夕興元使院作 ”,說的是此詞作於胡世將自成都初至興元時。興元,秦時名南鄭,為漢中郡治所在,今為陜西漢中市 。建炎二年(1129)張浚首任川陜宣撫使,即治兵於興元,上疏言 :“漢中實形勢之地,前控六路之帥,後據兩川之粟,左通荊襄之財,右出秦隴之馬,號令中原 ,必基於此 。”此後歷任川陜宣扶使,就常以興元為駐地(吳玠則移治於河池,今甘肅徽縣)。
第二,紹興八年,趙構、秦檜與金和議,此時反對和議的丞相趙鼎、參知政事劉大中等俱遭罷黜,上書請斬秦檜之頭以謝天下的胡銓也被貶到嶺外。當時這場重大的和戰之爭可詳見於大量的奏疏,反映在詞中可惜不多。在這不多的主戰反和詞中,自然應首推嶽飛的《小重山 》。胡世將此詞痛惜“奈君門萬裏,六師不發 ”,亦以鮮明的態度反對屈辱的和議,堪稱嶽詞的後繼,與東南的愛國詞互相應和,聲氣相通。而且,胡世將以方面之任主戰反和,並非徒為空言。紹興十年五月,金人破壞和議,分兵兩路分別南下西進。西進的一路直趨陜西,所至州縣迎降,遠近大震。諸將中有建議放棄河池以避金人兵鋒的 。胡世將憤然曰:“世將誓死於此 !”這表達了他決不後退半步。他依靠吳玠之弟吳璘 ,屢挫金兵,使金人從此不敢度隴。
對於保衛西北,胡世將是有功勞的。他以實際行動實踐了在此詞中表達的反對和議力主恢復中原的誌向。
由於上述這兩點背景,在南宋初年的愛國詞中,這首《酹江月》就值得一提,不應淹沒無聞。
此詞為感時而發所作,斥責和議之非,期待有抱負才能的報國之士實現恢復中原的大業。固它用東坡赤壁懷古韻,故此詞亦可稱“興元懷古 ”。不過東坡赤壁詞主要追思懷念周瑜,此詞則追懷與當地有關的好幾個歷史人物。(一)“三秦往事,只數漢家三傑。”
項羽入關後分秦地為三,後因稱關中為三秦。漢家三傑,就是輔助劉邦奪取天下的張良、蕭何與韓信。劉邦於秦亡後被項羽封為漢王,定都南鄭。後來他聽從蕭何建議,在南鄭為韓信築壇拜將。劉邦後來出關向東討伐項羽,並最終取勝,主要就是依靠了張良、蕭何、韓信。”(二)“拜將臺欹,懷賢閣杳。”懷賢閣是紀念三國時北伐至此的諸葛亮。這是因為諸葛亮幾度北伐,即駐兵漢中以出斜谷,而且死後葬於漢中的定軍山。陸遊《感舊》詩記南鄭兩個勝跡,就是拜將壇與武侯廟。”慘淡遺壇側,蕭條古廟壖 。”自註:“拜韓信壇至今猶存。沔陽有蜀後主所立武侯廟”懷賢閣建於斜谷口,北宋時猶存 。《蘇軾詩集》卷四有詩題曰 :“是日至下馬磧 ,憩於北山僧舍,有閣曰懷賢,南直斜谷,西臨五丈原,諸葛孔明所從出師也。”(三)“問誰是,一範一韓人物 。”一範一韓,指的是北宋時駐守西北邊境的範仲淹與韓琦。仁宗康定元年(1040),範仲淹與韓琦同為陜西經略安撫副使 ,為抵禦西夏、鞏固西北邊防起了重要作用。朱熹《五朝名臣言行錄》卷七:“(範)仲淹與韓琦協謀,必欲收復靈夏橫山之地,邊上謠曰 :‘軍中有一韓,西賊聞之心膽寒;軍中有一範,西賊聞之驚破膽。’”這些歷史人物,有的成就大業,有的北伐中原,有的威震邊陲。在“神州沈陸 ”、北宋淪亡之後,面對“北望長安應不見,拋卻關西半壁”的山河殘破的形勢,不能不令人臨風懷想古來於此為國立功的上述先賢。這時作為邊帥初到興元的胡世將懷古感時,以表達他希欽和追慕的先賢感情。但在首句“神州沈陸”之後,緊接著“問誰是、一範一韓人物 ”,這麽寫實是在深慨當代沒有這樣的人物。緊接著下面說“漢家三傑”已成“往事 ”,拜將臺與懷賢閣則一“欹”一“杳 ”,都是暗寓“時無英雄 ”之慨。當時張浚是個名望很高的主戰派領袖,主張“中興當自關、陜始 ”,自請宣撫川陜。可惜他誌大才疏,對金兵作戰常失利。建炎四年九月,他所指揮的五路之兵四十萬人與金兵交戰合潰敗於富平(今屬陜西 ),至追此關、陜喪失不可復。胡世將上痛和議之非,近傷富平之敗,和則非計,戰則非能,撫今懷古之余 ,內心更加感到自己責任重大,既憤且憂,自然“贏得頭如雪”了。以功業論,無疑胡世將還算不上什麽“中興名臣”。但此詞憂懷國事,著眼大局,不失閫外邊帥的氣度。“塞馬晨嘶,胡笳夕引”兩句,也很好體現了西北戰場特有的邊塞氣氛。篇末寫怒發上指,闌幹拍遍,情懷激憤,這麽寫顯示內心憂憤既巨且深,再也無法平復了。转自lookup.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