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隆中、桑柘倚斜陽,禾黍戰悲風。
世若無徐庶,更無龐統,沈了英雄。
本計東荊西益,觀變取奇功。
轉盡青天粟,無路能通。
他日雜耕渭上,忽一星飛墜,萬事成空。
使一曹三馬,雲雨動蛟龍。
看璀璨、出師一表,照乾坤、牛鬥氣常沖。
千年後,錦城相吊,遇草堂翁。
《八声甘州 读诸葛武侯传》原文賞析
王質其人精通經史,曾著《樸論》五十篇,言歷代君臣治亂之事。此詞是他讀《三國誌·蜀書·諸葛亮傳》後的感受,不妨看作以文學作品形式寫成的一篇《樸論》。《八聲甘州》起處通常為八言、五言兩句,至五言句末以葉韻註腳。本篇有所突破 ,破為“三、五、五”三句,且於三言句添葉一韻。“隆中”在襄陽(今湖北襄樊市)城西二十裏 ,諸葛亮曾隱居於此 。見《三國誌》本傳南朝宋裴松之《註》引《漢晉春秋》。
詞人家在興國(今湖北陽新一帶),可能曾有過過隆中而造訪諸葛亮故裏的經歷 。“桑柘”二句對仗,寫哲人已杳,但見桑柘偎倚在斜陽裏,禾黍顫粟於秋風中。夕陽西下的一日之暮,秋風悲鳴的一歲之暮。由於本篇所寫的乃是一位賫誌以歿的英雄,故開局便以這日暮、歲暮之時的蕭瑟景象起篇,渲染悲劇氣氛。
過英雄故裏,人雖不可得而見,其事跡則彪炳於史冊。故以下即切入正題,追尋斯人一生之出處大節。
“世若”三句,先敘諸葛亮得以登上歷史舞臺的契機,言當世若無徐庶輩相為汲引,諸葛亮難免會被埋沒。“本計”四句,則高度概括諸葛亮一生的政治、軍事活動 ,自“隆中對策”一直寫到“六出祁山”。
傳載劉備親訪諸葛亮,請其出山時,曾詢以天下大計,亮對曰:今曹操已擁百萬之眾,挾天子以令諸候,不可與其爭鋒。孫權據有江東,已歷三世 ,國險民附,賢能為用,可以之為援而不可圖。惟有奪取荊、益二州,西和諸戎、南撫夷越等少族,外結好於孫權,內修齊於政治。如天下有變,則命一上將率荊州之軍直指宛(今河南南陽)、洛(今洛陽),將軍(謂劉備)親率益州之眾出於秦川 ,庶幾霸業可成,漢室可興。
“ 東荊西益,觀變取奇功”,這便是諸葛亮初步戰略計劃 。“赤壁大戰”後,劉備得到了荊州;繼而又揮師入川,從劉璋手裏奪取了益州之地,實現了諸葛亮戰略設想的前半部分,形勢一度對蜀漢十分有利。可惜由於荊州方面軍的統帥關羽在外交和軍事上一系列的失誤,荊州被孫權襲取,致使北伐的通道只剩下川、陜一路;而“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李白《蜀道》),軍糧轉運不及 ,故劉備死後,諸葛亮屢出祁山伐魏,都勞而無功 。“轉盡青天粟 ,無路能通。,這種局面實為諸葛亮無助之力。此二句是對上二句的轉折,行文中省略了“孰知”二字,亦屬我們在賞析賀鑄《伴雲來》一詞時所介紹過的“ 關照省略”,應對照上文“本計”二字自行補出。
換頭三句,寫諸葛亮之死。此處打破了傳統的過片成法,文義緊接上片,使前後闋粘合為一。因“轉粟難通”,乃有“ 雜耕渭上”之舉。蜀漢後主建興十二年(234)春 ,諸葛亮的最後一次北伐,據武功五丈原(今陜西岐山縣南)與魏將司馬懿對壘。魏軍堅壁不出,亮即分兵屯田於渭水之濱,和當地居民雜處而耕,作為久駐之計。鑒於他在軍事實踐中摸索出了這一系列切實可行的作法。北伐開始有了成功的希望。
遺憾的是,“將軍一去,大樹飄零” (庾信《哀江南賦》),同年秋,諸葛亮不幸病死於軍中,一切希望都化作了泡影。
以下二句,繼而敘述諸葛亮之死後造成的直接歷史後果 。“一曹三馬”,“曹”當作“槽”。《晉書·宣帝紀》載曹操夢三馬同食一槽。自魏齊王曹芳,司馬懿與二子司馬師、司馬昭相繼執掌魏國軍政大權,誅殺異已 ,孤立曹氏。至昭子司馬炎時,竟篡魏自立,改國號為“ 晉”。曹操之夢,果然應驗。此事雖荒誕不經,但後世屢用為故實。二句謂諸葛亮一死,再也無人能夠掃平曹魏,復興漢室,而使司馬氏集團如蛟龍之逢雲雨,順順當當地發展壯大,滅蜀、篡魏、平吳,建立了統一的晉王朝。
然而盡管斯人“出師未捷身先死”(杜甫《蜀相》詩),英雄卻未可以成敗作論。建興五年 ,諸葛亮率諸軍北駐漢中,將出師北伐,臨行曾上疏劉禪,反復勸勉他繼承先主遺誌,親賢臣,遠小人,並陳述自己對蜀漢的忠誠及北取中原、復興漢室的決心。這就是氣沖牛鬥、光照乾坤的《出師表》寫得忠愛剴切,歷來為愛國的誌士仁人所推崇。斯人也,有斯文在,可以不朽矣 !“看璀璨”二句,命意在此。最後,即於千百萬敬仰諸葛亮的誌士仁人中拈出一位傑出的代表——杜甫 ,結束全篇。“安史之亂”爆發後,杜甫曾於唐肅宗上元元年(760)避難入蜀 ,在成都西郊的浣花溪畔營構草堂 ,前後居住長達三年之久 ,故以“草堂翁”命名。他遊成都武侯廟時,飽蘸濃墨,滿懷激情地寫下了吊諸葛亮的著名詩篇《蜀相 》。千古名相,又得千古詩聖為作此千古絕唱,九泉之下,亦當含笑了。
本篇在宋詞中雖然算不得上乘之作,且將諸葛亮與劉備的相遇歸結為純粹的歷史偶然性(全靠徐庶等推薦),並過分誇大其“ 一身系天下安危”的歷史作用(設想如天假斯人以永年,司馬氏集團便不得崛起),猶未能擺脫封建時代的知識分子所無法擺脫的歷史唯心主義的“英雄史觀”;但詞筆一絲不茍 ,敘事井井有序,剪裁史料能做到披沙揀金,提綱挈領,要言不煩,理性的思考與感情的揮發互為理誌,抽象的議論與形象的描繪交相輝映,仍不失為一篇傑作。尤其值得稱道者,以自己秋日過隆中造訪臥龍故裏起光,以杜甫春日在成都憑吊侯祠堂作結,時代一宋一唐,季節或秋或春,地點在襄在蜀,人物為已為杜,不無差異,但緬懷諸葛亮其人其事則一也,緬懷其人其事時之心情則一也,首尾呼應,一脈相通。古人傳說,江南茅山有洞穴潛行地下,可直達嶺南羅浮山,借用來比喻王質此詞,不是很貼切麽?
南宋人吟詩賦詞,屢詠及諸葛亮。如陸遊《書憤》詩 :“《出師》一表真名世,千載誰堪伯仲間!”程珌《水調歌頭·登甘露寺多景樓望淮有感》 :“三拊當時頑石 ,喚醒隆中一老,細與酌芳尊。”皆是。蓋因當時小朝廷茍且偏安,不思北伐以收復為金人所占領的中原失地,遂使愛國的詩人詞人常常懷念這位歷史上的北伐英雄。對諸葛亮的歌頌本身就是對南宋統治集團中那些“忘了中原”的人的一種鞭撻。转自lookup.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