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原春色舊來遲,二月垂楊未掛絲。
即今河畔冰開日,正是長安花落時。
《边词》原文賞析
張敬忠是初唐一位不大出名的詩人,《全唐詩》僅錄存其詩二首。據《新唐書·張仁願傳》記載,中宗神龍三年(707),張仁願任朔方軍總管時,曾奏用當時任監察禦史的張敬忠分判軍事。這首《邊詞》,大約就是他在朔方軍幕任職時的作品。首句中的“五原”,就是現在內蒙古自治區的五原縣。張仁願任朔方總管時為防禦突厥而修築的著名的三受降城之一──西受降城,就在五原西北。這一帶地處塞漠,北臨大磧,氣候嚴寒,風物荒涼,春色姍姍來遲,所以說“五原春色舊來遲”。著“舊來”二字,不但見此地的荒寒自古迄今如斯,而且表明詩人對此早有所聞。這一句是全篇總冒,以下三句即對春色之來遲進行具體描繪。
“二月垂楊未掛絲。”仲春二月,內地已經是桃紅柳綠,春光爛漫,這裏卻連垂楊尚未吐葉掛絲。柳色向來是春天的標誌,詩人們總是首先在柳色中發現春意,發現春天的腳步、聲音和身影。抓住“垂楊未掛絲”這個典型事物,便非常簡括地寫出邊地春遲的特點,令人宛見在無邊荒漠中,幾株垂柳在凜烈的寒風中搖曳著光禿禿的空枝,看不到一點綠色的荒寒景象。
三四兩句仍緊扣“春遲”寫邊地風物,卻又另換一副筆墨。通過五原與長安不同景物的對照,來突出強調北邊的春遲。第二句與三四兩句之間,包含著一個時間的差距。河畔冰開,長安花落,暗示時令已值暮春。在荒寒的北邊,到這時河冰剛剛解凍,春天的腳步聲雖已隱約可聞,春天的身影、春天的色彩卻仍然未能望見,而皇都長安,這時早已姹紫嫣紅開過,春事闌珊了。這個對照,不僅進一步突出了邊地春遲,而且寓含了戍守荒寒北邊的將士對帝京長安的懷念。
面對五原春遲、北邊荒寒的景象,詩人心裏所喚起的並不是沈重的嘆息與憂傷,也不是身處窮荒絕域的孤寂與淒涼。這裏是荒寒的,但荒寒中又寓有它所特具的遼闊與壯美;這裏是孤寂的,但孤寂中又透露出邊地的寧靜和平,沒有刀光劍影、烽火煙塵;這裏的春天來得特別晚,但春天畢竟要降臨。“河畔冰開”,帶給人的是對春天的展望,而不是“莫言塞北無春到,縱有春來何處知”(李益《度破訥沙》)這樣沈重的嘆息。劉永濟說:“此邊詞而不言邊塞之苦。但用對比手法將河畔與長安兩兩相形而意在言外,且語意和平,可想見唐初國力之盛”(《唐人絕句精華》)。這是深解詩味的精到評論。沈德潛評道:“不須用意。”(《唐詩別裁》)說的也正是此詩於不經意中見詩人氣度與時代風神的特點。如果我們把這首詩和王之渙的《涼州詞》對照起來讀,便不難發現它們的聲息相通之處:盡管都寫了邊地的荒寒,流露的思想感情卻是對邊塞風物的欣賞。在這一點上,《邊詞》可以說是開盛唐風氣之先的。
這首詩散起對結,結聯又用一意貫串、似對非對的流水對,是典型的“初唐標格”。這種格式,對於表現深沈凝重的思想感情可能有一定局限,但卻特別適合表現安恬愉悅、明朗樂觀的思想感情。詩的風調輕爽流利,意致自然流動,音律和婉安恬,與它所表現的感情和諧統一,讓人感到作者是用一種坦然的態度對待“春色舊來遲”、“垂楊未掛絲”的景象。特別是三四兩句,在“河畔
冰開日”與“長安花落時”的工整對仗之前,分別用“即今”、“便是”這樣輕松流易的詞語勾連呼應,構成了一種顧盼自如的風神格調。“治世之音安以樂”(《毛詩序》),這首詩可以作為一個典型的例證。不妨說,它是初唐標格與盛唐氣象的結合。
(劉學鍇)转自lookup.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