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幹久不息,農為兵兮民重嗟。
騷然縣宇,土崩水潰。
畹中無熟谷,壟上無桑麻。
王春判序,百卉茁甲含葩。
有客避兵奔遊僻,跋履險厄至三巴。
貂裘蒙茸已敝縷,鬢發蓬舥。
雀驚鼠伏,寧遑安處。
獨臥旅舍無好夢,更堪走風沙。
天人一夜剪瑛琭,詰旦都成六出花。
南畝未盈尺,纖片亂舞空紛拏。
旋落旋逐朝暾化,檐間冰柱若削出交加。
或低或昂,小大瑩潔,隨勢無等差。
始疑玉龍下界來人世,齊向茅檐布爪牙。
又疑漢高帝,西方未斬蛇。
人不識,誰為當風杖莫邪。
鏗鏜冰有韻,的皪玉無瑕。
不為四時雨,徒於道路成泥柤。
不為九江浪,徒為汩沒天之涯。
不為雙井水,滿甌泛泛烹春茶。
不為中山漿,清新馥鼻盈百車。
不為池與沼,養魚種芰成霪霪。
不為醴泉與甘露,使名異瑞世俗誇。
特稟朝澈氣,潔然自許靡間其邇遐。
森然氣結一千裏,滴瀝聲沈十萬家。
明也雖小,暗之大不可遮。
勿被曲瓦,直下不能抑群邪。
奈何時逼,不得時在我目中,倏然漂去無餘些。
自是成毀任天理,天於此物豈宜有忒賒。
反令井蛙壁蟲變容易,背人縮首競呀呀。
我願天子回造化,藏之韞櫝玩之生光華。
《冰柱》原文賞析
從唐德宗貞元末到憲宗元和時期,以韓愈為首的一派詩人,一反大歷以來圓熟浮麗的詩風,走上險怪幽僻一路。如韓愈的《陸渾山火》和盧仝的《月蝕詩》等都足以代表這種詩風。劉叉也是這一詩派的著名人物,以《冰柱》、《雪車》二詩為最有名,而《冰柱》詩尤奇譎奔放,寄托遙深,為後世所稱揚。全詩可分為三段。
從首句到“更堪走風沙”為第一段。在這一段裏,詩人首先揭露了當時的社會現實:幹戈不息,民不聊生。安史亂後,接著出現藩鎮割據的局面,而吐蕃也多次出兵騷擾西南邊疆,詩裏所說的“騷然縣宇,土崩水潰,畹中無熟谷,壟上無桑麻”,反映了當時因戰禍連綿而造成的田園荒蕪景象。詩人為了躲避兵災,逃向四川,而四川也非樂土。旅途是艱辛的,漫長的,而在兵荒馬亂中跋山涉川,不僅要忍受風霜勞頓之苦,還要時時提防惡人的侵害。“貂裘蒙茸已敝縷,鬢發蓬舥,雀驚鼠伏”,寫出了旅途中的狼狽情景,為下文借寫冰柱抒發感喟作了鋪墊。
從“天人一夜剪瑛琭”到“直下不能抑群邪”為第二段。這一段是全詩的主要部分,描繪了冰柱的奇麗景色。在一夜大雪之後,房檐間的冰柱垂掛下來,大大小小,高高低低,一樣的晶瑩潔白,玉色瓊輝。它不是冰柱,而是天上玉龍的爪牙;它不是冰柱,而是漢高帝的斬蛇寶劍!這兩個奇特的比喻,不僅寫出了冰柱的風神,還為下文寫它的不為世用張勢:它不能化為及時雨,使田禾滋壯;而只能化為泥漿,使道路艱難。它不能化為九江的波浪,奔向大海;而只能浸沒於峽谷,沈淪於天涯。它不能化為雙井名泉,煮茗煎茶;它不能化為中山美醞,芳香四溢。它不能蓄而為池,積而為沼,養魚種芰;它不能為甘泉,不能為飴露,使這特異的祥瑞征兆為世俗贊誇。它只能憑著它的清沏之氣,孤潔自賞,自凝自消。它的光彩雖不大,卻無法掩遮;它負著曲瓦,不能施展神鋒,鏟除奸邪。這一大段的描繪,句句是在寫冰柱,卻句句關合到詩人自己。詩人的懷才不遇的激憤之情,剛傲不羈的性格,全面地顯示了出來。
從“奈何時逼”到末句為第三段。這一段寫冰柱消失以後的感慨。天晴凍解,冰柱從夢中消失,杳無蹤跡。萬物的成與毀是天決定的,它對於冰柱不會特加恩澤,卻反而使那些井蛙壁蟲,順生易長,背著人,縮著頭,聒噪不休。希望天子能回造化之力,把冰柱珍藏在櫃子裏,使它永遠放出光輝。這一段比上一段更深一層,拿容易消失的冰柱和最易繁衍的蛙蟲對比,揭示出當時政治上的小人橫行、賢士在野的情況。最後詩人把理想寄托在皇帝身上,希望他能挽轉形勢,重用賢才。詩的最後兩句是畫龍點晴,點出了詩的主題,就是說只要皇帝能重用賢士,排斥奸邪,就能消弭戰禍,天下太平。
這首詩在藝術上很有特色,以冰柱入詩,題材新奇。更奇的是對冰柱的形象描寫,把冰柱擬人化,句句是寫冰柱,也是句句在表露自己的懷才不遇。他用玉龍的爪牙,劉邦的斬蛇寶劍來比喻冰柱,貼切而新鮮,為修辭手法創一特例。就詩體來說,這首詩是句子長短不一的雜言體,抒寫較自由,適宜於表現較復雜的思想感情。用這種詩體,不可避免的是多議論,散文化。劉叉的這首詩顯然是受《月蝕詩》的影響,而又加以發展,顯得更為奇譎奔放。使這首詩顯出它的最大特色的是在用韻方面。它用的是麻韻,麻韻字的音是響亮的,高亢的,但韻字卻比較少,因有“險韻”之稱。這首詩共二十七韻,全屬麻韻,中間的“舥”字,“柤”字很少有人用過。“邪”字用了兩次,前一個音“牙”,是劍名;後一個音“霞”,是奸邪之“邪”的另一讀,音義不同,故得同用。用麻韻寫古體詩,一韻到底的很罕見。本詩在抒寫中一氣貫下,縱橫自如,在描繪冰柱一段,連用了六個“不為”排句,氣勢浩蕩,郁結於胸中的不平之氣,噴薄而出,“特稟朝沏氣,潔然自許靡間其邇遐”兩句,拗折多姿;“森然氣結一千裏,滴瀝聲沈十萬家”兩句,對仗整飭。這些句式的變化是和感情的起伏跌宕密切相連的,句子或長或短,或對仗,或散行,而最後都能很自然地落到韻腳上來,毫無生拼硬湊的毛病,用險韻而不覺其險,顯示出詩人的才華,為唐代詩壇增添了光彩。宋代蘇軾在《雪後書北臺壁二首》中用“尖”“叉”二韻,第二首的末兩句是:“老病自嗟詩力退,寒吟《冰柱》憶劉叉。”可以看出他對於劉叉的《冰柱》詩是很贊賞的。 (李廷先)来自lookup.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