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手釣鰲客,削跡種瓜侯。
重來吳會三伏,行見五湖秋。
耳畔風波搖蕩,身外功名飄忽,何路射旄頭。
孤負男兒誌,悵望故園愁。
夢中原,揮老淚,遍南州。
元龍湖海豪氣,百尺臥高樓。
短發霜黏兩鬢,清夜盆傾一雨,喜聽瓦鳴溝。
猶有壯心在,付與百川流。
《水调歌头 追和》原文賞析
作者年輕時跟從李綱抗金,秦檜出任宰相後到處打擊主戰派,於是作者在紹興年間送別胡銓及寄李綱詞除名。此詞標題作“追和 ”,即若幹年後和他人詞或自己的舊作 。查《水調歌頭·同徐師川泛舟中作》中一篇,其中有“底事中原塵漲,喪亂幾時休”、“想元龍,猶高臥,百尺樓”及“莫道三伏熱,便是五湖秋 ”等句,與此詞句意相近,抑或是本詞所和之篇。張元幹曾從徐俯(師川)學詩,徐俯也有相同題材的詞,可惜已經遺失。徐俯因參與元符黨人上書反對紹述,被遭貶,名上黨人碑 ;高宗紹興二年被召入都,賜進士出身。張元幹紹興元年辭回福建,因此“同徐師川泛太湖舟中”所作是在建炎年間。而此“追和”之詞,從“重來吳會”兩句看,應是辭官南歸大約二十年後的某一夏日,重遊吳地所作。集中《登垂虹亭》詩有雲:“一別三吳地,重來二十年”,可證。
上片自寫心境,構畫出一個浪跡江湖的奇士形象,目的是寫他豪放不羈的生活和心中的不平。首二句就奠定了全詞格調。“舉手釣鰲客,削跡種瓜侯”,皆以古人自比。釣鰲種瓜,本屬隱居人的事,而皆有出典。
《史記·蕭相國世家》載秦時人召平為東陵侯,春亡後隱居長安東種瓜,世傳“東陵瓜 ”。這裏用指作者匿跡銷聲,學故侯歸隱。而“釣鰲客”的意味就更多一些。趙德麟《侯鯖錄》:“李白開元中謁宰相,封一版,上題曰‘海上釣鰲客李白’。相問曰:‘先生臨滄海釣巨鰲,以何物為釣線?’白曰:‘以風浪逸其情,乾坤縱其誌。以虹霓為絲,明月為鉤。’又曰:‘何物為餌 ?’曰:‘以天下無義丈夫為餌’,時相悚然。”
作者借用此典,則不單純是為了隱逸,又把“以天下無義丈夫為餌”之意暗藏於其中。“重來吳會”兩句,吳會即吳縣,地近太湖,是重遊故地;“三伏”“五湖秋”,拈用前詞“莫道三伏熱,便是五湖秋”字面,以點出時令,也不無上文“惟與漁椎為伴,回首得無憂”的那種互相傾軋的風氣下暫得解脫的寓意。以下三句憤言國事,而自己功名未立,請纓無路 。“耳畔風波搖蕩 ”,謂所聞時局消息如彼;“身外功名飄忽”,謂自己所處地位如此。“耳畔”、“身外”,皆切合不管事、無職司的人的情境。南宋愛國人士追求的功名就是恢復中原,如嶽飛《小重山 》詞說的“白首為功名”。
“旄頭 ”為胡星(見《史記·天官書 》),古人以為旄頭跳躍故胡兵大起 。“何路射旄頭 ”,即言抗金報國之無門,這就逼出後文 :“孤負男兒誌,悵望故園愁。”這裏的“ 故園”,乃指失地;“男兒誌”即“射旄頭”之誌。雖起首以放逸歸隱為言,結句則全屬報國無誌之意。下片這裏予以申發。
過片寫遠望故國時百感交集的心情:“夢中原,揮老淚,遍南州。”“夢可原”是由“悵望故園愁”所致。
“揮老淚”濕襟可以,但何能“遍南州”?這顯然是誇張,是受風雨入夢的影響。此句大有後來陸遊“胡未滅,鬢先秋 ,淚空流 ”之慨。因在睡中,故不得“高臥”二字,聯及平生誌向,遂寫出“元龍湖海豪氣,百尺臥高樓”的壯語。借三國陳登事,以喻作者自己“豪氣未除”(《三國誌》許汜議陳登語 )。可見作者閑遊湖海,實際上並非情願。以下“短發霜粘兩鬢”從“老”字來,“清夜盆傾一雨”應“淚”字來,是寫夜晚聞雨聲而驚夢事。何以會“喜聽瓦鳴溝”?
這恰似陸遊的“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十一月四日風雨大作 》)。滂沱大雨傾瀉於瓦溝,轟響有如戈鳴馬嘶 ,可為“一洗中原膏血”的象征,此時僵臥而尚思報國的人聽了怎能不激動了是的,自己“猶有壯心在”呢!壯心同雨水匯入百川,而歸大海,是人心所向,故雲“付與百川流 ”。——末韻結以豪情,也是順勢而下。
全詞處處交織在壯誌難酬而壯心猶在的復雜感情之中,故悲憤而激昂,相應地,詞筆亦極馳騁。從行跡寫到內心,從現實寫到夢境。又一氣寫成,從“釣鰲客”、“五湖秋”、“風波搖蕩”、“湖海豪氣”、“盆傾一雨 ”、“瓦鳴溝”到“百川流”,所有的景象似乎卻匯合成一股洶湧的狂流,使人感到作者心潮澎湃,起伏萬千,具有極強的藝術感染力。詞中屢借古人酒杯言有盡而意無窮,故豪放而不粗疏。詞寫風雨大作有感,筆下亦交響著急風驟雨的旋律 。“蘆川詞,人稱其長於悲憤”(毛晉《蘆川詞》跋),評說得當。来自lookup.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