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燕西飛白日斜,天門遙望五侯家。
樓臺深鎖無人到,落盡春風第一花。
《客有卜居不遂薄游汧陇因题》原文賞析
如果不看詩題,上面這首許渾的絕句會被看作一首寫景詩。它寫的是在落花時節、日斜時光,遙望王侯第宅,所見到的樓臺層疊、重門深閉之景。但聯系詩題看,它顯然是一首因事而題的托諷詩。它采用借物取喻,托景見意的手法,收到了言微旨遠、節短音長的藝術效果。詩的第一句“海燕西飛白日斜”,表面寫日斜燕飛之景,實際寫在長安“蔔居不遂”之客。周邦彥《滿庭芳》詞“年年,如社燕,飄流瀚海,來寄修椽”幾句,也是以燕喻人。但周詞中的“燕”還有修椽可寄,而許詩所寫的“燕”則因無椽可寄而孤飛遠去。據《幽閑鼓吹》記述,白居易應舉時曾謁見顧況,顧看了白的名字,開玩笑說,長安米貴,居住下來可不容易。這一傳說未必可信,卻可以說明,在唐代想蔔居長安是很難的。詩中之客既“蔔居不遂”,只得“薄遊隴”,而水和隴州在長安西方,所以詩句以“海燕西飛”影射此行。
與這第一句詩形成對照的是第三句“樓臺深鎖無人到”。兩句詩合起來,自然呈現出一個極不公平、極不合理的社會現象,這就是:一方面,來到長安的貧士尋不到一片棲身之地;另方面,重樓閑閉,無人居住。根據一些記載,當時的長安城內,高樓深院的甲第固比比皆是,長期廢置的大宅也所在多有。白居易的《秦中吟》曾對此加以揭露和抨擊。如《傷宅》詩說:“誰家起甲第,朱門大道邊。豐屋中櫛比,高墻外回環。累累六七堂,檐宇相連延。一堂費百萬,郁郁起青煙。”又《兇宅》詩說:“長安多大宅,列在街西東。往往朱門內,房廊相對空。……風雨壞檐隙,蛇鼠穿墻墉。”這些詩句都是徑陳其事,直指其失。但許渾的這首絕句,因為總共只有四句,二十八個字,不可能這樣鋪敘,就化繁為簡,化實為虛。在這句中只從樓臺的寂寥景象顯示白詩中所描述的事實。它雖然不及白詩那樣鮮明強烈,卻有含蓄之妙、空靈之美。
緊接第三句的末句“落盡東風第一花”,可說是第三句的補充和延伸。它把第三句所寫的那樣一個樓臺深鎖、空無一人的景象烘托得倍加寂寥,起了深化詩境、加強詩意的作用。這句表現的花開花謝、空負東風的意境,有點象湯顯祖《牡丹亭》中所說的“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曲詞隱含無限的惆悵和幽怨,這句詩同樣是悵怨之情,浮現紙面。這裏,不僅樓臺任其廢置,無人居住,而且名花也空自飄落,無人觀賞,就更令人惋惜不盡了。
一首托諷詩,雖是意在彼而言在此,把本事、本意寓藏在對景物的描摹中,但作者總要在字裏行間向讀者傳情示意,或明或暗地點出他的真正意圖。這首詩,除了通過詩題表明寫作動機外,詩中透露消息的主要是第二句“天門遙望五侯家”。句中的“遙望”二字顯露了西去之客在臨行前的依戀、悵惘、憤懣之情;“天門”二字則點出遙望之地在京城,望到的就是禁門外的景色。而句中的“五侯家”,在全詩中是承上啟下的關捩。承上,是說上句暗指的西去隴之客此時視線所投向的是五侯之家,他的悵憤不平之氣所投向的也是五侯之家;啟下,是說在下兩句中出現的空鎖的樓臺是屬於五侯的,落盡的名花也是屬於五侯的。五侯,用東漢桓帝時同日封宦官五人為侯事,這裏作宦官的代稱。聯系唐代歷史,自從安史亂後,宦官的權勢越來越大,後來,連軍隊的指揮、皇帝的廢立等大權也落到他們的手裏。韓翃的《寒食》:“春城無處不飛花,寒食東風禦柳斜,日暮漢宮傳蠟燭,輕煙散入五侯家”,也是一首托諷詩。兩詩都以“五侯家”三字點明作者所要諷刺的對象,其所揭露的都是成為唐代政治上一大禍患的宦官專權問題。
在許渾這首詩中,所寫的時間既是白日斜,季節又是花落盡。全詩的色調是暗淡的,情調是低沈的,這是“蔔居不遂、薄遊隴”之客的黯然心情的反映,也可以看作唐王室衰敗沒落的寫照。
(陳邦炎)转自lookup.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