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送多窮路,遑遑獨問津。
悲涼千裏道,淒斷百年身。
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
無論去與住,俱是夢中人。
《别薛华》原文賞析
抒寫離情別緒之作,歷代詩歌中不計其數。但是,“詩要避俗,更要避熟”(劉熙載《藝概·詩概》)。《別薛華》則堪稱是一首含意雋永,別具一格,意境新穎的送別詩。首聯即切題。“送送多窮路,遑遑獨問津”,是說送了一程又一程,面前有多少荒寂艱難的路。當友人踽踽獨去,沿途問路時,心情又該是多麽的惶惶不安。此聯中一個“窮”字、一個“獨”字,真乃傳神之筆:窮路淒孤送摯友,把悲苦的心情,渲染得十分真切。但是,它又不僅僅是作者,也是遠行人──薛華心情的真實寫照,語意雙關。
頷聯和頸聯俱是工穩而妥貼的對子。近體詩到初唐“四傑”手中,已日臻成熟,從此詩亦可略窺一斑。
頷聯“悲涼千裏道,淒斷百年身”,緊承上聯“窮路”、“問津”而深入一層述說:在這迢迢千裏的行程中,惟有一顆悲涼失意的心作伴,這簡直會拖垮人生不過百年的孱弱身體。詩中“千”字極言其長,並非實指。這二句是作者發自肺腑之語。王勃早年因“戲為檄英王雞文”,竟觸怒了唐高宗,從此不得重用。此詩是王勃入蜀之後的作品,時年僅二十出頭,仕途的坎坷,對於王勃這樣一個少年即負盛名,素有抱負,卻懷才不遇、不得重用的人來說,其感慨之深,內心之苦,是可以想見的。所以,詩意就不能僅僅理解為只是在向遠行人指出可能會遭受的惡運,其實也是作者在短短的人生道路上所親身感受到的切膚之痛。
寫到這兒,作者仍覺得意猶未盡,還不足以傾訴心聲,更不忍與知音就此分手,於是又說:“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意思是:你我的心情,都象浩渺江水上漂泊不定的一葉小舟;而生活呢,也是一樣的辛酸淒苦。這一方面是同情與勸慰對方,一方面也是用以自慰,大有“涸轍之鮒,相濡以沫”的情意。
但是,離別卻又是不可避免的。這樣,就順理成章地逼出了尾聯“無論去與住,俱是夢中人”兩句:離開的人,還是留下的人,彼此都會在對方的夢中出現。杜甫《夢李白》的“故人入我夢,明我長相憶”,便是這個意思。而這篇在訣別之時,斷言彼此都將互相入夢,既明說自己懷友之誠,也告訴對方,我亦深知你對我相思之切。“俱是夢中人”的“俱”字,似乎雙方對等,而由作者這方面寫出,便占得了雙倍的份量。
袁枚說:“凡作詩,寫景易,言情難。何也?景從外來,目之所觸,留心便得;情從心出,非有一種芬芳悱惻之懷,便不能哀感頑艷。”(《隨園詩話》)此話說得不確的地方是,情和景是不能截然分開的。但是,就“言情難”而言,把這段話用在王勃這首詩中倒是十分妥貼的。由於此詩講究匠心經營,反復詠嘆遭遇之不幸,仕途之坎坷,絲絲入扣,字字切題,又一氣流轉,綴成渾然一體,確是感人至深。據作者《秋夜於錦州群官席別薛昇華序》所說,作者不僅和薛是同鄉、通家,也是良友;又據《重別薛華》一詩來看,兩人之間確有非同一般的深情厚意。而此時王勃正當落魄失意之際,不平則鳴,因此,面對摯友,他以肺腑相傾。寫法上,詩不著意寫惜別之情,而用感人的筆觸,抒發了悲切的身世之感,使人感到這種別離是何等痛苦,更顯出這對摯友的分手之難。詩中所蘊含的深邃而綿邈的情韻,堪稱自出機杼。這首詩與作者的另一首《送杜少府之任蜀川》相比,雖題材同為送別,而風格情調迥異,前後判若兩人。這是由於作者在政治上屢遭挫折,未能擺脫個人的哀傷情緒所致。
(施紹文)lookup.tw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