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光冉冉東西陌,幾日嬌魂尋不得。
蜜房羽客類芳心,冶葉倡條遍相識。
暖藹輝遲桃樹西,高鬟立共桃鬟齊。
雄龍雌鳳杳何許,絮亂絲繁天亦迷。
醉起微陽若初曙,映簾夢斷聞殘語。
愁將鐵網罥珊瑚,海闊天翻迷處所。
衣帶無情有寬窄,春煙自碧秋霜白。
研丹擘石天不知,願得天牢鎖冤魄。
夾羅委篋單綃起,香肌冷襯琤琤珮。
今日東風自不勝,化作幽光入西海。
《燕台四首·春》原文賞析
【賞析】這組名為“春、夏、秋、冬”愛情詩是李商隱仿“長吉體”艷詩中最出色的篇章。作者在《柳枝五首序》中提到,他的從兄讓山曾在洛陽民間少女柳枝面前吟誦他的《燕臺詩》,得到柳枝的贊嘆,並對作者產生愛慕之情。從序中讓山稱作者為“少年叔”來看,其時商隱還相當年輕,可能尚未登第。《燕臺詩》的創作年代,應比《柳枝五首》更早,大約寫於大和中後期。
詩的本事,已難評考。從詩中來猜測,詩人懷念的大約是一位能歌善舞的貴家歌妓或姬妾,有姊妹二人。這從“歌唇”、“罷舞”、“桃葉桃根”等語可以看出。詩人與她初次相識,可能是在“湘川”(今湖南長沙一帶)某地,大約是春天。後來這位女子流落到金陵,詩人也曾去尋訪過她,但佳人已遠去。在寫這組詩時,女子大約已流轉到嶺南一帶,原先據有她的貴官已故去,只剩下她孤身一人。這可從“蜀魂寂寞有伴未?幾夜瘴花開木棉”,“喚起南雲繞雲夢”,“楚管蠻弦愁一概”,以及“玉樹未憐亡國人,古時塵滿鴛鴦茵”,“雌鳳孤飛女龍寡”等詩句約略推知。詩題為“燕臺”,大約因這位女子為使府後房的緣故。這組詩吟詠了一段濃厚悲劇色彩的愛情,詩立春、夏、秋、冬四題,系取《子夜四時歌》之義,抒發對所思慕的女子一年四季相思之情。《春》詩從春光爛漫中尋覓嬌魂而不得開始,折入追憶初見對方時美好情景。立即又描繪雄龍雌鳳杳遠相隔的浩嘆和魂牽夢系的情景。以下即極力渲染尋覓之渺茫,思念之深摯,最後想象對方在春天將逝的季節身著單綃、肌襯玉珮的情景。《夏》詩先寫初夏雨景和石城(金陵)淒清的環境,暗示女子已去。然後想象對方身處南方瘴花木棉之地,獨守閨幃,孤寂無伴之狀。接著又轉而回憶往昔兩人曾經的短暫歡會和隨之而來的分離。最後以祈望對方的到來作結。《秋》詩全篇都是對女子現時情境的想象。先想象她秋夜含愁獨坐,相思念遠;再想其夫亡室空,孤寂淒冷;最後又想象她秋夜彈琴,衣衫冷薄,懷思舊情,獨對愛情舊物,潸然淚下。
《冬》詩首點時令及對方失侶孤居,次言雙方如青溪小姑與白石郎之相隔遙遠;復想其身處孤冷之境,芳心已死,愛情幻滅;然後又轉憶佳人之美,遠勝嫦娥,而今唯獨處空城,歌舞早歇,唯余纖腰,當年姊妹二人聯袂而舞之歡早已煙消雲散。最後想象女子在風雨冬夜獨對殘燭,空流紅淚,直到天明;而破鬟松散,倚坐朝寒,容顏亦非往昔。
四首詩都交織著現在與過去、回憶與想象,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和四季景物的變換,抒情主人公的感情也由尋覓懷思、企盼重會,到悲慨馨香已故,情緣已逝,最後則根斷心死,悲劇色彩逐漸濃重。女主人公的形象,從《春》之“暖藹輝遲桃樹西,高鬟立共桃鬟齊”,到《夏》之“綾扇喚風閶闔天,輕帷翠幕波洄旋”,再到《秋》之“瑤琴愔愔藏楚弄,越羅冷薄金泥重”,最後到《冬》之“破鬟倭墮淩朝寒”“蠟燭啼紅怨天曙”,從外在到內心也都經歷了從春到冬的循環過程。徐德泓借《柳枝詩序》“幽、憶、怨、斷”四字概括四首大意,認為“春之困近乎幽,夏之泄近乎憶,秋之悲鄰於怨,冬之閉鄰於斷”(馮浩箋引),比較真實地概括了四首所表現的情感特點。
這首組詩以熾烈的情感,秾艷的語言,純粹抒情的筆法和極富跳躍性的結構章法,歌詠帶有濃厚悲劇色彩的愛情,抒發愛情幻的感受,主要是通過情緒氣氛和幽艷意境的渲染,而不是敘述悲劇性的愛情故事。即通過回憶、想象來抒寫刻骨銘心的思念,其中經常出現出人意料的轉換,詩歌語言的秾艷和象征色彩造成一種華艷而朦朧的風格。如《春》詩的“暖藹”六句。先是寫回憶中初見對方的情景:“暖藹輝遲桃樹西,高鬟立共桃鬟齊。”在春日和煦陽光的掩映下,對方梳著高高的發鬟,佇立在盛開的桃枝下。下兩句卻從過去之遇跳過生活中應有的階段(如會面、結合、離別),閃回現境,發出“雄龍雌鳳杳何許,絮亂絲繁天亦迷”的嘆息。接下來“醉起微陽若初曙,映簾夢斷聞殘語”寫午醉初醒,迷幻歷亂。誤以為殘陽映簾是初陽照窗,好夢中斷,然乍醒迷惑之際,耳畔似猶聞對方之言縈回,似幻似真,如癡如迷。四首詩中,隨處可見。這種昔境與現境的叠現,實境與幻境的蒙太奇鏡頭的變換切入。這種時空不斷變化交錯的寫法,構成了意境的朦朧與多彩。
長吉詩奇而怪,艷中顯冷,有時甚至追求強烈的刺激。李商隱這首仿長吉體的組詩,卻以奇幻的想象來構築迷離朦朧的意境,用秾艷的詞采表達熾熱癡迷的情感,哀感纏綿,一唱三嘆,令人低吟不盡。来自www.lookup.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