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字看侵尺五天,芳菲占斷百花鮮。
馬嵬好笑當時事,虛賺明皇幸蜀川。
金谷園中花正繁,墜樓從道感深恩。
齊奴卻是來東市,不為紅兒死更冤。
陷卻平陽為小憐,周師百萬戰長川。
更教乞與紅兒貌,舉國山川不值錢。
一曲都緣張麗華,六宮齊唱後庭花。
若教比並紅兒貌,枉破當年國與家。
樂營門外柳如陰,中有佳人畫閣深。
若是五陵公子見,買時應不啻千金。
青絲高綰石榴裙,腸斷當筵酒半醺。
置向漢宮圖畫裏,入胡應不數昭君。
斜憑欄桿醉態新,斂眸微盻不勝春。
當時若遇東昏主,金葉蓮花是此人。
匼匝千山與萬山,碧桃花下景長閑。
神仙得似紅兒貌,應免劉郎憶世間。
越山重疊越溪斜,西子休憐解浣紗。
得似紅兒今日貌,肯教將去與夫差。
詔下人間覓好花,月眉雲髻選人家。
紅兒若向當時見,系臂先封第一紗。
鋒鏑縱橫不敢看,淚垂玉箸正汍瀾。
應緣近似紅兒貌,始得深宮奉五官。
金縷濃薰百和香,臉紅眉黛入時妝。
當時便向喬家見,未敢將心在窈娘。
通宵甲帳散香塵,漢帝精神禮百神。
若見紅兒醉中態,也應休憶李夫人。
拔得芙蓉出水新,魏家公子信才人。
若教瞥見紅兒貌,不肯留情付洛神。
芳姿不合並常人,雲在遙天玉在塵。
因事愛思荀奉倩,一生閑坐枉傷神。
筆底如風思湧泉,賦中休謾說嬋娟。
紅兒若在東家住,不得登墻爾許年。
一抹濃紅傍臉斜,妝成不語獨攀花。
當時若是逢韓壽,未必埋蹤在賈家。
樹裊西風日半沈,地無人跡轉傷心。
阿嬌得似紅兒貌,不費長門買賦金。
五雲高捧紫金堂,花下投壺侍玉皇。
從到世人都不識,也應知有杜蘭香。
戲水源頭指舊蹤,當時一笑也難逢。
紅兒若為回桃臉,豈比連催舉五烽。
虢國夫人照夜璣,若為求得與紅兒。
醉和香態濃春睡,一樹繁花偃繡幃。
知有持盈玉葉冠,剪雲裁月照人寒。
若使紅兒風帽戴,直使瑤池會上看。
明媚何曾讓玉環,破瓜年幾百花顏。
若教貌向南朝見,定卻梅妝似等閑。
世事悠悠未足稱,肯將閑事更爭能?
自從命向紅兒去,不欲留心在裂繒。
自隱新從夢裏來,嶺雲微步下陽臺。
含情一向春風笑,羞殺凡花盡不開。
舍卻青娥換玉鞍,古來公子苦無端。
莫言一匹追風馬,天驥牽來也不看。
檻外花低瑞露濃,夢魂驚覺暈春容。
憑君細看紅兒貌,最稱嚴妝待曉鐘。
薄羅輕剪越溪紋,鴉翅低垂兩鬢分。
料得相如偷見面,不應琴裏挑文君。
南國東鄰各一時,後來惟有杜紅兒。
若教楚國宮人見,羞把腰身並柳枝。
照耀金釵簇膩鬟,見時直向畫屏間。
黃姑阿母能判剖,十斛明珠也是閑。
輕小休誇似燕身,生來占斷紫宮春。
漢皇若遇紅兒貌,掌上無因著別人。
鸚鵡娥如裛露紅,鏡前眉樣自深宮。
稍教得似紅兒貌,不嫁南朝沈侍中。
擬將心地學安禪,爭奈紅兒笑靨圓。
何物把來堪比並,野塘初綻一枝蓮。
浸草漂花繞檻香,最憐穿度樂營墻。
殷勤留滯緣何事,曾照紅兒一面妝。
雕陰舊俗騁嬋娟,有個紅兒賽洛川。
常笑世人語虛誕,今朝自見火中蓮。
渡口諸儂樂未休,竟陵西望路悠悠。
石城有個紅兒貌,兩槳無因迎莫愁。
誰向深山識大仙,勸人山上引春泉。
定知不及紅兒貌,枉卻工夫溉玉田。
傾國傾城總絕倫,紅兒花下認真身。
十年東北看燕趙,眼冷何曾見一人?
今時自是不諳知,前代由來豈見遺。
一笑陽城人便惑,何堪教見杜紅兒。
京口喧喧百萬人,競傳河鼓謝星津。
柰花似雪簪雲髻,今日夭容是後身。
青史書時未是真,可能纖手卻強秦。
再三為謝齊皇後,要解連環別與人。
繡帳鴛鴦對刺紋,博山微暖麝微曛。
詩成若有紅兒貌,悔道當時月墜雲。
薄粉輕朱取次施,大都端正亦相宜。
只如花下紅兒態,不藉城中半額眉。
妝成渾欲認前朝,金鳳雙釵逐步搖。
未必慕容宮裏伴,舞風歌月勝纖腰。
琥珀釵成恩正深,玉兒妖惑蕩君心。
莫教回首看妝面,始覺曾虛擲萬金。
自有閑花一面春,臉檀眉黛一時新。
殷勤為報梁家婦,休把啼妝賺後人。
輕梳小髻號慵來,巧中君心不用媒。
可得紅兒拋醉眼,漢皇恩澤一時回。
千裏長江旦暮潮,吳都風俗尚纖腰。
周郎若見紅兒貌,料得無心念小喬。
月落潛奔暗解攜,本心誰道獨單棲。
還緣交甫非良偶,不肯終身作羿妻。
漢皇曾識許飛瓊,寫向人間作畫屏。
昨日紅兒花下見,大都相似更娉婷。
魏帝休誇薛夜來,霧綃雲縠稱身裁。
紅兒秀發君知否,倚檻繁花帶露開。
曉月雕梁燕語頻,見花難可比他人。
年年媚景歸何處,長作紅兒面上春。
逗玉濺盆冬殿開,邀恩先賜夜明苔。
紅兒若是三千數,多少芳心似死灰。
畫簾垂地紫金床,暗引羊車駐七香。
若見紅兒此中住,不勞鹽筱灑宮廊。
蘇小空勻一面妝,便留名字在錢塘。
藏鴉門外諸年少,不識紅兒未是狂。
一首長歌萬恨來,惹愁漂泊水難回。
崔徽有底多頭面,費得微之爾許才。
昔年黃閣識奇章,愛說真珠似窈娘。
若見紅兒深夜態,便應休說繡衣裳。
鳳折鶯離恨轉深,此身難負百年心。
紅兒若向隋朝見,破鏡無因更重尋。
行綰秾雲立暗軒,我來猶愛不成冤。
當時若見紅兒貌,未必邢相有此言。
總似紅兒媚態新,莫論千度笑爭春。
任伊孫武心如鐵,不辦軍前殺此人。
暖塘爭赴蕩舟期,行唱菱歌著艷詞。
為問東山謝丞相,可能諸妓勝紅兒。
吳興皇後欲辭家,澤國重臺展曙華。
今日紅兒貌傾國,恐須真宰別開花。
陌上行人歌黍離,三千門客欲何之。
若教粗及紅兒貌,爭取樓前斬愛姬。
休話如臯一笑時,金髇中臆錦離披。
陋容枉把雕弓射,射盡春禽未展眉。
長恨西風送早秋,低眉深恨嫁牽牛。
若同人世長相對,爭作夫妻得到頭。
謝娘休漫逞風姿,未必娉婷勝柳枝。
聞道只因嘲落絮,何曾得似杜紅兒。
總傳桃葉渡江時,只為王家一首詩。
今日紅兒自堪賦,不須重唱舊來詞。
巫山洛浦本無情,總為佳人便得名。
今日雕陰有神艷,後來公子莫相輕。
幾拋雲髻恨金墉,淚洗花顏百戰中。
應有紅兒些子貌,卻言皇後長深宮。
倚檻還應有所思,半開東閣見嬌姿。
可中得似紅兒貌,若遇韓朋好殺伊。
曉向妝臺與畫眉,鏡中長欲助嬌姿。
若教得似紅兒貌,走馬章臺任道遲。
練得霜華助翠鈿,相期朝謁玉皇前。
依稀有似紅兒貌,方得吹簫引上天。
重門深掩幾枝花,未勝紅兒莫大誇。
王相不能探物理,可能虛上短轅車。
前代休憐事可奇,後來還出有光輝。
爭知晝臥紗窗裏,不見神人覆玉衣。
化羽嘗聞赴九天,只疑塵世是虛傳。
自從一見紅兒貌,始信人間有謫仙。
從道長陵小市東,巧將花貌占春風。
紅兒若是同時見,未必伊先入紫宮。
人間難免是深情,命斷紅兒向此生。
不似前時李丞相,枉拋才力為鶯鶯。
鳳舞香飄繡幕風,暖穿馳道百花中。
還緣有似紅兒貌,始道迎將入漢宮。
休道將軍出世才,盡驅諸妓下歌臺。
都緣沒個紅兒貌,致使輕教後閣開。
馮媛須知住漢宮,將身只是解當熊。
不聞有貌傾人國,爭得今朝更似紅。
能將一笑使人迷,花艷何須上大堤。
疏屬便同巫峽路,洛川真是武陵溪。
辭輦當時意可知,寵深還恐寵先衰。
若教得似紅兒貌,占卻君恩自不疑。
三吳時俗重風光,未見紅兒一面妝。
好寫妖嬈與教看,便應休更話真娘。
波平楚澤浸星辰,臺上君王宴早春。
畢竟章華會中客,冠纓虛絕為何人?
紅兒不向漢宮生,便使雙成謾得名。
疑是麻姑惱塵世,暫教微步下層城。
天碧輕紗只六銖,宛如含露透肌膚。
便教漢曲爭明媚,應沒心情更弄珠。
共嗟含恨向衡陽,方寸花箋寄沈郎。
不似紅兒些子貌,當時爭得少年狂。
淺色桃花亞短墻,不因風送也聞香。
凝情盡日君知否,還似紅兒淡薄妝。
火色櫻桃摘得初,仙宮只有世間無。
凝情盡日君知否,真似紅兒口上朱。
宿雨初晴春日長,入簾花氣靜難忘。
凝情盡日君知否,真似紅兒舞袖香。
初月纖纖映碧池,池波不動獨看時。
凝情盡日君知否,真似紅兒罷舞眉。
濃艷濃香雪壓枝,裊煙和露曉風吹。
紅兒被掩妝成後,含笑無人獨立時。
樓上嬌歌裊夜霜,近來休數踏歌娘。
紅兒謾唱伊州遍,認取輕敲玉韻長。
金粟妝成扼臂環,舞腰輕薄瑞雲間。
紅兒生在開元末,羞殺新豐謝阿蠻。
君看紅兒學醉妝,誇裁宮襭砑裙長。
誰能更把閑心力,比並當時武媚娘。
梔子同心裛露垂,折來深恐沒人知。
花前醉客頻相問,不贈紅兒贈阿誰。
雲間翡翠一雙飛,水上鴛鴦不暫離。
寫向人間百般態,與君題作比紅詩。
舊恨長懷不語中,幾回偷泣向春風。
還緣不及紅兒貌,卻得生教入楚宮。
一舸春深指鄂君,好風從度水成紋。
越人若見紅兒貌,繡被應羞徹夜薰。
花落塵中玉墮泥,香魂應上窈娘堤。
欲知此恨無窮處,長倩城烏夜夜啼。
《比红儿诗(并序)》原文賞析
薄羅輕剪越溪紋, 鴉翅低從兩鬢分。料得相如偷見面, 不應琴裏挑文君。
讓我們從另一首詩說起:“絆惹東風別有情,世間誰敢鬥輕盈?楚王江畔無端種,餓損纖腰學不成。”這是唐彥謙的詠柳詩,它從柳聯想到細腰,聯想到美人。詠柳說美人,或詠美人說柳,這是一般意義的比方。但詠柳而貶美人(如唐彥謙詩),或詠美人以貶柳,那就不是一般的比方了。這種弱彼以強此的比方,詩家謂之“尊題”(見《升庵詩話》卷八、卷十四)。
《比紅兒詩》作者自序說:“‘比紅’者,為雕陰(故城在今陜西富縣北)官妓杜紅兒作也。美貌年少,機智慧悟,不與群輩妓女等。余知紅者,乃擇古之美色灼然於史傳三數十輩,優劣於章句間,遂題‘比紅詩’。”既擇古之絕代佳人與紅兒作“比”,又從而“優劣”之,這也就是不折不扣的“尊題”格。詩共百首,把這種修辭法運用到了盡興盡致。選其一首,是可以嘗一臠肉而知一鼎之味的。
前兩句賦寫紅兒的美麗。“薄羅輕剪越溪紋”,是寫其服裝。古代越地絲織工藝十分著名,而越女浣紗向為詩人樂道。用“越溪紋”以形“薄羅”,就有一種特殊的、具體的美感。“輕”這個動詞也用得愜切,它表現出羅的薄而名貴,是不宜造次剪裁的。“薄”的春衫,又間接熨貼出紅兒身段的美來。不從正面落墨,而采取側面烘托,以引起讀者活躍的聯想,豐富詩歌形象。
古代少女頭梳雙髻,稱鴉髻(或鴉頭),取其色之烏黑。“鴉翅”,也就是鬢發。不說鬢如鴉翅,而說“鴉翅低從兩鬢分”,就把對象寫活了。寫秀發而傳達出人的豐神,鴉翅低分,一個天真浪漫的少女形象宛然可見。趙執信《談龍錄》提到一個著名比喻,言詩之可貴,在於使人從一鱗一爪而見到“宛然(若)在”的神龍。此詩前兩句側面襯托、寫點概面的手法似之。
後兩句是在賦紅兒之美的基礎上,進而引古為譬以“比紅兒”。
這裏是用西漢著名美女卓文君為比,又從而“優劣”之,說如果司馬相如偷看上紅兒一眼,就不會費心去彈琴挑逗卓文君了。司馬相如之愛文君固然以其貌美,卻並不全然為此,同時是因為文君的“知音”,這才有琴挑的韻事。說他看紅兒一眼就忘卻文君,不亦謬乎?然而看詩要用詩的眼光去看,詩人取喻,往往擷其一點,予以誇張,有時悖乎理反而更為盡情,正所謂“反常合道為趣”。詩人唐突古人,抑卓揚紅,卻十分有味地寫出了紅兒美的魅力。
這裏我們看到,尊題的寫法對於突出主體是有積極的修辭作用的。與“紅花雖好,也要綠葉扶持”是同一個道理。此詩運用側面落筆和弱彼強此(尊題)的手法,比起正面的刻畫,不惟省辭,而且使意境輕靈可喜,在藝術上有可資借鑒處。
王士禛、王闿運等著名詩人兼詩評家,對“比紅兒”詩都瞧得上,並加選錄。但作為數達百首的大型組詩,其寫法多數雷同,隨舉一二:“置向漢宮圖畫裏,入胡應不數昭君”、“神仙得似紅兒貌,應免劉郎憶世間”、“阿嬌得似紅兒貌,不費長門買賦金”……,給人以重床架屋之感。所以管世銘選七絕時宣稱只“收其一,此外當付之秉炬矣!”
另有一種傳說,說是羅虬廣明年間為李孝恭從事,紅兒為籍中善歌者。有一次,他請紅兒歌唱。李孝恭以紅兒為副戎屬意,不許她接受羅虬的饋贈。羅虬惱羞成怒,遂手刃紅兒。後來又深自追悔,便作比紅兒詩替她傳名。但從作者自序是看不出追悔之意的,這本事大約出於附會吧。
(周嘯天)转自www.lookup.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