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上高樓望帝京,鳥飛猶是半年程。
青山似欲留人住,百匝千遭繞郡城。
《登崖州城作》原文賞析
李德裕是傑出的政治家,武宗李炎朝任宰相,在短短的秉政六年中,外攘回紇,內平澤潞,扭轉了長期以來唐王朝積弱不振的混亂局面。可惜宣宗李忱繼位之後,政局發生變化,白敏中、令狐绹當國,一反會昌時李德裕所推行的政令。他們排除異己,嫉賢害能,無所不用其極;而李德裕則更成為與他們勢不兩立的打擊、陷害的主要對象。其初外出為荊南節度使;不久,改為東都留守;接著左遷太子少保,分司東都;再貶潮州司馬;最後,終於將他竄逐到海南,貶為崖州司戶參軍。這詩便是在崖州時所作。這首詩,同柳宗元的《與浩初上人同看山寄京華親故》頗有相似之處:都是篇幅短小的七言絕句,作者都是遷謫失意的人,寫的同樣是以山作為描寫的背景。然而,它們所反映的詩人的心情卻不同,表現手法及其意境、風格也是迥然各別的。
作為身系安危的重臣元老李德裕,即使處於炎海窮邊之地,他那眷懷故國之情,仍然鍥而不舍。王讜《唐語林》卷七雲:“李衛公在珠崖郡,北亭謂之望闕亭。公每登臨,未嘗不北睇悲哽。題詩雲……”他登臨北睇,主要不是為了懷念鄉土,而是出於政治的向往與感傷。“獨上高樓望帝京”,詩一開頭,這種心情便昭然若揭;因而全詩所抒之情,和柳詩之“望故鄉”是有所區別的。“鳥飛猶是半年程”,極言去京遙遠。這種藝術上的誇張,其中含有濃厚的抒情因素。人哪能象鳥那樣自由地快速地飛翔!可是即使是鳥吧,也要半年才能飛到。這裏,深深透露了依戀君國之情,和屈原在《哀郢》裏說的“哀故都之日遠”,同一用意。
再說,雖然同在遷謫之中,李德裕的處境和柳宗元也是不相同的。
柳宗元之在柳州,畢竟還是一個地區的行政長官,只不過因為他曾經是王叔文的黨羽,棄置邊陲,不加重用而已。他思歸不得,但北歸的這種可能性還是有的;否則他就不會乞援於“京華親故”了。而李德裕之在崖州,則是白敏中、令狐绹等人必欲置之死地而後快所采取的一個決定性的步驟。在殘酷無情的派系鬥爭中,他是失敗一方的首領。那時,他已落入政敵所布置的彌天羅網之中。歷史的經驗,現實的遭遇,使他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必然會貶死在這南荒之地,斷無生還之理。沈重的陰影壓在他的心頭,於是在登臨看山時,著眼點便在於山的重疊阻深。“青山似欲留人住,百匝千遭繞郡城。”這“百匝千遭”的繞郡群山,不正成為四面環伺、重重包圍的敵對勢力的象征嗎?人到極端困難、極端危險的時刻,由於一切希望已經斷絕,對可能發生的任何不幸,思想上都有了準備,心情往往反而會平靜下來。不詛咒這可惡的窮山僻嶺,不說人被山所阻隔,卻說“山欲留人”,正是“事到艱難意轉平”的變態心理的反映。
詩中只說“望帝京”,只說這“望帝京”的“高樓”遠在群山環繞的天涯海角,通篇到底,並沒有抒寫政治的憤慨,遷謫的哀愁,語氣是優遊不迫,舒緩而寧靜的。然而正是在這優遊不迫、舒緩寧靜的語氣之中,包孕著無限的憂郁與感傷。它的情調是深沈而悲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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