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牧小传
杜牧(公元803-853年),字牧之,京兆萬年(今陜西西安)人,宰相杜佑之孫。大和二年進士,授宏文館校書郎。多年在外地任幕僚,後歷任監察禦史,史館修撰,膳部、比部、司勛員外郎,黃州、池州、睦州刺史等職,最終官至中書舍人。晚唐傑出詩人,尤以七言絕句著稱。擅長文賦,其《阿房宮賦》為後世傳誦。註重軍事,寫下了不少軍事論文,還曾註釋《孫子》。有《樊川文集》二十卷傳世,為其外甥裴延翰所編,其中詩四卷。又有宋人補編的《樊川外集》和《樊川別集》各一卷。《全唐詩》收杜牧詩八卷。
杜牧作品評述
樊川文集序
將仕郎守京兆府藍田縣尉充集賢殿校理裴延翰撰
長安南下杜樊鄉,酈元註《水經》,實樊川也。延翰外曾祖司徒岐公之別墅在焉。上五年冬,仲舅自吳興守拜考功郎中,知制誥,盡吳興俸錢,創治其墅。出中書直,亟召昵密,往遊其地。一旦談啁酒酣,顧延翰曰:“司馬遷雲:‘自古富貴,其名磨滅者,不可勝紀。’我適稚走於此,得官受俸,再治完具,俄及老為樊上翁。既不自期富貴,要有數百首文章,異日爾為我序,號《樊川集》,如此則顧樊川一禽魚、一草木無恨矣,庶千百年未隨此磨滅邪!”
明年冬,遷中書舍人,始少得恙,盡搜文章,閱千百紙,擲焚之,才屬留者十二三。延翰自撮發讀書學文,率承導誘。伏念始初出仕入朝,三直太史筆,比四出守,其間余二十年,凡有撰制,大手短章,塗稿醉墨,碩夥纖屑,雖適僻阻,不遠數千裏,必獲寫示。以是在延翰久藏蓄者,甲乙簽目,比校焚外,十多七八。得詩、賦、傳、錄、論、辯、碑、誌、序、記、書、啟、表、制,離為二十編,合為四百五十首,題曰《樊川文集》。嗚呼!雖當一時戲感之言,孰見魄兆而果驗白邪!
嘻!文章與政通,而風俗以文移。在三代之道,以文與忠、敬隨之,是為理具,與運高下。搜采古作者之論,以屈原、宋玉、賈誼、司馬遷、相如、揚雄、劉向、班固為世魁傑。然騷人之辭,怨刺憤懟,雖援及君臣教化,而不能沾洽持論。相如、子雲,瑰麗詭變,諷多要寡,漫羨無歸,不見治亂。賈、馬、劉、班,乘時君之善否,直豁己臆,奮然以拯世扶物為任,纂緒造端,必不空言,言之所及,則君臣、禮樂、教化、賞罰,無不包焉。
竊觀仲舅之文,高騁夐厲,旁紹曲摭,絜簡渾圓,勁出橫貫,滌濯滓寙,支立攲倚。呵摩皸瘃,如火煦焉;爬梳痛癢,如水洗焉。其抉剔挫偃,敢斷果行,若誓牧野,前無有敵。其正視嚴聽,前衡後鑾,如整冠裳,祗謁宗廟。其聒蟄爆聾,迅發不慄,若大呂勁鳴,洪鐘橫撞,撐裂噎喑,戛切《韶》《獲》。其砭熨嫉害,堤障初終,若濡稿於未焚,膏癰於未穿。栽培教化,翻正治亂,變醨養瘠,堯醲舜薰,斯有意趨賈、馬、劉、班之藩墻者邪!
其文有《罪言》者,《原十六衛》者,《戰》、《守》二論者,與時宰《論用兵》、《論江賊》二書者。上獵秦、漢、魏、晉,南、北二朝,逮貞觀至長慶,數千百年兵農刑政措置當否,皆能采取前事,凡人未嘗經度者。若繩裁刀解,粉畫線織,布在眼見耳聞者。其譎往事,則《阿房宮賦》;刺當代,則《感懷詩》;有國欲亡,則得一賢人,決遂不亡,則《張保臯傳》;尚古兵柄,本出儒術,不專任武力者,則註《孫子》而為其序;褒勸賢傑,表揭職業,則贈莊淑大長公主及故丞相奇章公、汝南公墓誌;摽白歷代取士得才,率由公族子弟為多,則《與高大夫書》;諫諍之體,非訐醜惡,與主鬥激,則《論諫書》;若一縣宰,因行德教,不施刑罰,能舉古風,則《謝守黃州表》;一存一亡,適見交分,則《祭李處州文》;訓勵官業,告束君命,擬古典謨,以寓誅賞,則司帝之誥。其余述諭贊誡,興諷愁傷,易格異狀,機鍵雜發,雖綿遠窮幽,醲腴魁礨,筆酣句健,窕眇碎細,包詩人之軌憲,整揚、馬之衙陣,聳曹、劉之骨氣,掇顏、謝之物色,然未始不撥劚治本,縆幅道義,鉤索於經史,抵禦於理化也。故文中子曰:“言文而不及理,是天下無文也,王道何從而興乎?”嘻!所謂文章與政通,而風俗以文移,果於是以蔔。盛時理具,踔三代而蔭
萬古,若躋太華,臨溟渤,但觀乎積高而沓深,不知其磅礴澶漫,所為遠大者也。
近代或序其文,非有名與位,則文學宗老。小子既就其集,寤寐思慮,顛倒反覆,不翅逾年。茍墜承顧付與之言,雖晦顯兩不相解,在他人無知狀者。然以高有天,幽有神,陰有宰物者,可自抵誣,以甘罰殛邪!故總條目,強自作序。
樊川別集序
集賢校理裴延翰編次牧之文,號《樊川集》者二十卷,中有古律詩二百四十九首。且言牧始少得恙,盡搜文章,閱千百紙,擲焚之,才屬留者十二三,疑其散落於世者多矣。舊傳集外詩者又九十五首,家家有之。予往年於棠郊魏處士野家得牧詩九首,近汶上盧訥處又得五十篇,皆二集所逸者。其《後池泛舟宴送王十秀才》詩,乃知外集所亡,取別句以補題。今編次作一卷,俟有所得,更益之。熙寧六年三月一日,杜陵田概序。
舊唐書本傳
杜牧字牧之。既以進士擢第,又制舉登乙第,解褐宏文館校書郎,試左武衛兵曹參軍。沈傳師廉察江西宣州,辟牧為從事,試大理評事;又為淮南節度推官、監察禦史裏行,轉掌書記,俄拜真監察禦史,分司東都。以弟顗病目,棄官。授宣州團練判官、殿中侍禦史、內供奉。遷左補闕、史館修撰,轉膳部、比部員外郎,並兼史職。出牧黃、池、睦三郡,復遷司勛員外郎、史館修撰,轉吏部員外郎。又以弟病免歸。授湖州刺史,入拜考功郎中、知制誥。歲中,遷中書舍人。牧好讀書,
工詩,為文嘗自負經緯才略。武宗朝,誅昆夷、鮮卑,牧上宰相書,論兵事。言胡戎入寇,在秋冬之間,盛夏無備,宜五六月中擊胡為便。李德裕稱之。註曹公所定《孫武十三篇》,行於代。牧從兄悰,隆盛於時,牧居下位,心嘗不樂。將及知命,得病,自為墓誌、祭文。又嘗夢人告曰:“爾改名畢。”逾月,奴自家來,告曰:“炊將熟而甑裂。”牧曰:“皆不祥也。”俄又夢書行紙曰:“皎皎白駒,在彼空谷。”寤,寢而嘆曰:“此過隙也。吾生於角,徵還於角,為第八宮,吾之甚厄也。予自湖守遷舍人,木還角,足矣。”其年以疾終於安仁裏,年五十。有集二十卷,曰《杜氏樊川集》,行於代。子德祥,官至丞郎。
自撰墓誌銘
牧字牧之。曾祖某,河西隴右節度使;祖某,司徒、平章事、岐國公、贈太師;考某,駕部員外,累贈禮部尚書。牧進士及第,制策登科,弘文館校書郎,試左武衛兵曹參軍、江西團練巡官,轉監察禦史裏行、禦史、淮南節度掌書記,拜真監察,分司東都。以弟病去官,授宣州團練判官、殿中侍禦史、內供奉,遷左補闕、史館修撰,轉膳部、比部員外郎,皆兼史職。出守黃、池、睦三州,遷司勛員外郎、史館修撰,轉吏部員外。以弟病,乞守湖州,入拜考功郎中、知制誥。周歲,拜中書舍人。
某平生好讀書,為文亦不出人。曹公曰:“吾讀兵書戰策多矣,孫武深矣。”因註其書十三篇,乃曰:“上窮天時,下極人事,無以加也,後當有知之者。”
去歲七月十日,在吳興,夢人告曰:“爾當作小行郎。”復問其次,曰:“禮部考功,為小行矣。”言其終典耳。今歲九月十九日歸,夜困,亥初就枕寢,得被勢久,酣而不夢,有人朗告曰:“爾改名畢。”十月二日,奴順來言“炊將熟甑裂”。予曰:“皆不祥也。”十一月十日,夢書片紙“皎皎白駒,在彼空谷”,傍有人曰:“空谷,非也,過隙也。”予生於角,星昴畢於角為第八宮,曰病厄宮,亦曰八殺宮,土星在焉,火星繼木。星工楊晞曰:“木在張於角為第十一福德宮,木為福德大君子,救於其旁,無虞也。”予曰:“自湖守不周歲,遷舍人,木還福於角足矣,土火還死於角,宜哉!”復自視其形,視流而疾,鼻折山根,年五十,斯壽矣。某月某日,終於安仁裏。
妻河東裴氏,朗州刺史偃之女,先某若幹時卒。長男曰曹師,年十六;次曰祝柅,年十二。別生二男,曰蘭、曰興,一女,曰真,皆幼。以某月日,葬於少陵司馬村先塋。銘曰:
後魏太尉颙,封平安公,及予九世,皆葬少陵。嗟爾小子,亦克厥終,安於爾宮。
(《樊川文集》卷十)
詩評十七則
杜牧之詩,輕倩秀艷,在唐賢中另是一種筆意,故學詩者不讀小杜詩必不韻。(《李調元詩話》)
杜紫微才高,俊邁不羈,其詩有氣概,非晚唐人所能及。
(《陳氏書錄》)
杜牧、許渾同時,然各為體。牧於律中常寓少拗峭,以矯時弊;渾詩圓穩律切,麗密或過杜牧,而抑揚頓挫不及也。(《後村詩話》)
杜牧之與韓、柳、元、白同時,而文不同韓、柳,詩不同元、白,復能於四家外詩文皆別成一家,可雲特立獨行之士矣。(《北江詩話》)
小杜之才,自王右丞後未見其比,其筆力回斡處,亦與王龍標、李東川相視而笑。少陵無人謫仙死,竟不意又見此人。只如“今日鬢絲禪榻畔,茶煙輕揚落花風”、“自說江湖不歸事,阻風中酒過年年”,直自開、寶以後百余年無人能道。而五代南北宋以後,亦更不能道矣。
此真悟徹漢魏六朝之底蘊者也。(《石洲詩話》)
樊川真色真韻,殆欲吞吐中、晚千萬篇,正亦何必效杜哉!(同上)
杜牧之門第既高,神穎復雋,感慨時事,條畫率中機宜,居然具宰相作略。顧回翔外郡,晚乃升署紫微。堤築非遙,甑裂先兆,亦由平昔詩酒情深,局量微嫌疏躁,有相才,無相器故爾。自牧之後,詩人擅經國譽望者概少,唐人材益寥落不振矣。(《唐詩談叢》)
律詩至晚唐,李義山而下,惟杜牧之為最,宋人評其詩豪而艷、宕而麗,於律詩中特寓拗峭,以矯時弊,信然。(《升庵詩話》)
杜牧之晚唐翹楚,名作頗多,而恃才縱筆處亦不少。如《題宣州開元寺水閣》,直造老杜門墻,豈特人稱小杜而已哉!(《一瓢詩話》)
杜牧詩主才,氣俊思活。(《吟譜》)
牧之詩含思悲淒,流情感慨,抑揚頓挫之節,尤其所長。以時風委靡,獨持拗峭,雖雲矯其流弊,然持情亦巧矣。(《唐音癸簽》)
俊爽若牧之,藻綺若庭筠,精深若義山,整密若丁卯,皆晚唐錚錚者。其才則許不如李,李不如溫,溫不如杜。今人於唐,專論格不論才;於近,則專論才不論格,皆中無定見而任耳之過也。(《詩藪》)
李義山、劉夢得、杜牧之三人,筆力不相上下,大抵工律詩而不工古詩,七言尤工,五言微弱,雖有佳句,然不能如韋、柳、王、孟之高致也。義山多奇趣,夢得有高韻,牡之專事華藻,此其優劣耳。
(《歲寒堂詩話》)
杜牧之雲:“多情卻是總無情,惟覺樽前笑不成。”意非不佳,然而詞意淺露,略無余蘊。只知道得人心中事,而不知道盡則又淺露也。後來詩人能道得人心中事者少爾,尚何無余蘊之責哉!(同上)
杜牧嘗譏元、白雲:“淫詞褻語,入人肌膚,吾恨不在位,不得以法治之。而牧之詩淫褻者與元、白等耳,豈所謂睫在眼前猶不見乎?
(《升庵詩話》)
杜紫微掊擊元、白,不減霜臺之筆,至賦《杜秋》詩,乃全法其遺響,何也?其詠物如“仙掌月明孤影過,長門燈暗數聲來”,亦可觀。
(《藝苑卮言》)
杜牧詩,惟絕句最多風調,余不能。然《杜秋》詩至“我昨金陵過,聞之為噓唏”,詩意已足。以後引夏姬、西子等,則十紙難竟。又有指何而為捉等,是豈雅人深致?不及《琵琶行》多矣。其七言律亦極有佳致。(《圍爐詩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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