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小传
王安石(1021-1086),字介甫,撫州臨川人。宋仁宗慶歷二年(1042)中進士後,曾任過地方官。神宗時為宰相,創新法以改革弊政,遭到大官僚大地主的反對。後辭官退居南京。他是北宋時期的政治家、思想家、文學家,文學成就頗高,影響甚巨。其詩長於說理,精於修辭,內容亦能反映社會現實。詞雖不多,卻風格高峻豪放,感慨深沈別具一格。有《臨川集》。
王安石作品評述
王安石(一○二一~一○八六)字介甫,臨川人,有“臨川文集”。他在政治上的新措施引起同時和後世許多人的敵視,但是這些人也不能不推重他在文學上的造就,尤其是他的詩,例如先後註釋他詩集的兩個人就是很不贊成他的人。他比歐陽修淵博,更講究修詞的技巧,因此盡管他自己的作品大部分內容充實,把鋒芒犀利的語言時常斬截幹跪得不留余地、沒有回味的表達了新穎的意思,而後來宋詩的形式主義卻也是他培養了根芽。他的詩往往是搬弄詞匯和典故的遊戲、測驗學問的考題;借典故來講當前的情事,把不經見而有出處的或者看來新鮮亂其實古舊的詞藻來代替常用的語言。典故詞藻的來頭愈大,例如出於“六經”、“四史”,或者出處愈僻,例如來自佛典、道書,就愈見工夫。有時他還用些通俗的話作為點綴,恰像大觀園裏要來一個泥墻土井、有“田舍家風”的稻香村,例如最早把“錦上添花”這個“俚語”用進去的一首詩可能是他的“即事”。
把古典成語鋪張排比雖然不是中兩舊詩先天不足而帶來的胎裏病,但是從它的歷史看來,可以說是它後天失調而經常發作的老毛病。六朝時,蕭子顯在“南齋書”卷五十二“文學傳論”裏已經不很滿意詩歌“緝事比類……或全借古語,用申今情”,鍾嶸在“詩品”裏更反對“補假”“經史”“故實”,換句話說,反對把當時駢文裏“事對”、“事類”的方法應用到詩歌裏去;唐代的韓愈無意中為這種作詩方法立下了一個簡明的公式:“無書不讀,然止用以資為詩”。也許古代詩人不得不用這種方法,把記誦的豐富來補救和掩飾詩情詩意的貧乏,或者把濃厚的“書卷氣”作為應付政治和社會勢力的煙冪。第一,從六朝到清代這個長時期裏,詩歌愈來愈變成社交的必需品,賀喜吊喪,迎來送往,都用得著,所謂“牽率應酬”。應酬的對象非常多,作者的品質愈低,他應酬的範圍愈廣,該有點真情實話可說的題目都是他把五七言來寫“八股”、講些客套虛文的機會。他可以從朝上的皇帝一直應酬到家裏的妻子──試看一部分“贈內”、“悼亡”的詩;從同時人一直應酬到古人──試看許多“懷古”、“吊古”的詩;從傍人一直應酬到自己──試看不少“生日感懷”、“自題小像”的詩,從人一直應酬到物──例如中秋玩月、重陽賞菊、登泰山、遊西湖之類都是“儒林外史”裏趙雪齊所謂“不可無詩”的。就是一位大詩人也未必有那許多真實的情感和新鮮的思想來滿足“應制”、“應教”、“應酬”、“應景”的需要,於是不得不像“文心雕龍”“情采”篇所謂“為文而造情”,甚至以“文”代“情”,偷懶取巧,羅列些古典成語來敷衍搪塞。為皇帝做詩少不得找出周文王、漢武帝的軼事,為菊花做詩免不了扯進陶潛、司空圖的名句。第二,在舊社會裏,政治的壓迫和禮教的束縛剝奪了詩人把某些思想和情感坦白抒寫的自由。譬如他對國事朝局的憤慨、在戀愛生活裏的感受,常常得指桑罵槐或者移花接木,繞了個彎,借古典來傳述;明明是時事,偏說“詠史”,明明是新愁,偏說“古意”,甚至還利用“香草美人”的傳統,借“古意”的形式來起“詠史”的作用,更害得讀者猜測個不休。當然,碰到緊急關頭,這種煙冪未必有多少用處。統治者要興文字獄的時候,總會根據無火不會冒煙的常識,向詩人追究到底,例如在“烏臺詩案”裏,法官逼得蘇軾把“引證經傳”的字句交代出來。除掉這兩個社會原因,還有藝術上的原因;詩人要使語言有色澤、增添深度、富於暗示力,好去引得讀者對詩的內容作更多的尋味,就用些古典成語,仿佛屋子裏安放些曲屏小幾,陳設些古玩書畫。不過,對一切點綴品的愛好都很容易弄到反客為主,好好一個家陳列得像古董鋪子兼寄售商店,好好一首詩變成“垛疊死人”或“牽絆死屍”。
北宋初的西昆體就是主要靠“挦撦”──鍾嶸所謂“補假”──來寫詩的。然而從北宋詩歌的整個發展看來,西昆體不過像一薄層、一小圈的油花,浮在水面上,沒有在水裏滲入得透,溶解得勻;它只有極局限、極短促的影響,立刻給大家瞧不起,並且它“挦撦”的古典成語的範圍跟它歌訁永的事物的範圍同樣的狹小。王安石的詩無論在聲譽上、在內容上、或在詞句的來源上都比西昆體廣大得多。痛罵他禍國殃民的人都得承認他“博聞”、“博極群書”;他在辯論的時候,也破口罵人:“君輩坐不讀書耳!”又說自己:“某自百家諸子之書至於‘難經’、‘素問’、‘本草’、諸小說無所不讀”。所以他寫到各種事物,只要他想“以故事記實事”──蕭子顯所謂“借古語申今情”,他都辦得到。他還有他的理論,所謂“用事”不是“編事”,“須自出己意,借事以相發明”;這也許正是唐代皎然所說“用事不直”,的確就是後來楊萬裏所稱贊黃庭堅的“妙法”,“備用古人語而不用其意”。後面選的“書湖陰先生壁”裏把兩個人事上的古典成語來描寫青山綠水的姿態,可以作為“借事發明”的例證。這種把古典來“挪用”,比了那種捧住了類書,說到山水就一味搬弄山水的古典,誠然是心眼兒活得多,手段高明得多,可是總不免把借債來代替生產。結果是跟讀者捉迷藏,也替箋註家拉買賣。流傳下來的、宋代就有註本的宋人詩集從王安石集數起,並非偶然。李壁的“王荊文公詩箋註”不夠精確,也沒有辨別誤收的作品,清代沈欽韓的“補註”並未充分糾正這些缺點。
--錢鐘書<宋詩選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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